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流寇便從地窩子或破破爛爛的帳蓬裏爬了出來。昨晚他們睡得很不踏實,除了天雄軍遊騎騷擾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得知大隊官兵打過來了,離他們就兩三裏路遠,誰還睡得著啊?他們早早爬起來,趴在柵欄上往遠處張望,想看個究竟。
兩裏開外,火紅的白楊正在晨風中簌簌發抖,片片紅葉從樹上落下,漫天飛舞。白楊樹下,兩百多輛大車、獨輪車和一些拒馬構成了一道防線,在這道防線後麵,官兵正在整隊,然後依次開出來。走在後麵的是手持刀盾的橫刀手,中間則是由長槍兵組成的移動的鋼鐵叢林,最前方是扛著火槍的火槍手。數百騎兵兩翼展開,防止敵軍從兩翼迂回過來,如果敵軍正麵衝殺過來的話,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迎上去攔截,長槍兵依托盾牆組成令人生畏的槍林,再加上火槍手傾泄的彈雨,保證讓衝陣的騎兵吃不了兜著走。
流寇愕然看著這一切,不是吧,一大早就要開打了?你們也太積極了吧,我們連早飯都還沒吃呢!
老回回和混天王連聲怒吼,在眾多頭目連踢帶打中,流寇們抄起家夥,胡亂往嘴裏塞了點東西,然後亂糟糟的從大營裏開出去,準備迎戰。他們還不知道官兵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官兵既然已經擺出了開打的架勢,他們也就隻能奉陪了。
跟舞陽衛一樣,天雄軍同樣是以每分鍾八十八步的速度勻速前進,極有節奏,最可怕的是他們那種沉默,數千人同時行進,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連馬都不叫上一聲,充斥耳膜的,就是他們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還有那輕快而有節奏的鼓點————幾千人正是踩著進軍鼓的鼓點前進的。走得近一些了,流寇們驚訝的看到,這些官兵跟折騰了他們好幾天,讓他們煩了個夠的紅衣騎士一樣,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全部身穿紅色戰襖,戴著橢圓尖頂鋼盔,鋼盔上,血紅的盔纓在晨風中舞動,仿佛一個個跳躍的噬血精靈。不僅如此,他們還人人都身披鐵甲,放眼望去,簡直就是一片金屬海洋!眾頭目駭然對視,這是哪支部隊,怎麼會有如此精良的裝備?難不成是崇禎把他的京營給調過來了不成?隨即,大家馬上又否決了這一荒唐的想法,京師三大營在明初確實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但是現在,早就名存實亡了,別說排出如此豪華的陣容,就算讓他們拉出這麼多兵,他們也做不到!
可不是京營,又會是什麼部隊?關寧軍?關寧軍也沒有如此豪華的陣容!
甭管沒空問對方是什麼來頭了,因為天雄軍的遊騎已經張開了威力警戒幕,朝他們兩翼壓過來,驅逐他們的斥侯。在斥候交戰中,雙方的差距體現得淋漓盡致,在一張張三尺三寸長的複合弓的鳴放中,揮舞彎刀要撲上去跟天雄軍斥侯廝殺的回回遊騎一個接一個慘叫著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這些回子固然悍勇,弓馬嫻熟,但奈何天雄軍的驃騎營是孫承宗利用職務之便,從邊軍中篩選精銳騎士組成的,這些家夥還沒有學會走路就先學會騎馬了,從小就在馬背上跟遊牧民族打交道,馬上馬下的功夫比起他們來隻強不差,裝備更是占有絕對優勢,讓農民軍的斥侯吃盡了苦頭。老回回看著有些心疼,這些騎兵可都是他的嫡係精銳哪,縱橫三邊全靠他們了,現在倒好,自己苦心培養的精銳讓對方當兔子,一個一箭射得不亦樂乎,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心疼歸心疼,這種近乎一邊倒的斥侯交戰還是得繼續下去,否則以他對天雄軍斥侯的了解,這幫紅衣騎士十有八九又要跑到義軍陣前撒野了,這可很挫傷銳氣的。他咬著牙又派出了二十名騎兵,加入驅逐敵方斥侯的序列,同時衝混天王吼:“劉能,你能不能快點,我的人快死光了!”
混天王滿頭大汗,他已經盡可能的快了,可是他這些部下除了少數是邊軍出身,還算有一定的戰術素養之外,剩下的都是烏合之眾,平時操練一下,讓他們列個隊走兩步什麼的還行,現在麵臨著天雄軍泰山壓頂般可怕的壓力,想要讓他們迅速整隊,保持肅靜,難度也太高了,任憑那些小頭目吼得聲嘶力竭,那幫烏合之眾還是一團混亂,一些脾氣不好的小頭目實在氣不過了,揮起鞭子挨個抽過去,鞭子的尖嘯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加劇了混亂。
盧象升聽完斥侯的彙報,微微搖頭。流寇就是流寇,習慣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讓他們堂堂列陣對戰,永遠不是正規軍的對手,這不,都還沒打呢,他們就先亂成一團了!現在本來是騎兵衝鋒的大好時機,陣列不整的步兵麵對呼嘯而來的騎兵,一向隻有被屠殺的份,但是他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一來,流寇的騎兵也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戴著白帽子的回回騎兵,戰鬥力也不弱,騎兵硬衝的話損失恐怕不小,他的騎兵得來不易,折損了幾個人,幾匹馬,都不容易補得上,不能這樣揮霍;二來,他也想看看天雄軍苦練了一年,到底練得怎麼樣,舞陽衛那套打法效果如何。因此,他揚手讓踴躍請戰的驃騎營把總退下,下令放慢速度,一來讓天雄軍放鬆一下,二來,也讓流寇有整隊的時間。
驃騎營把總錢瑜是寧夏人,典型的漢蒙混血兒,原本是寧夏邊軍夜不收的頭頭,後來被調到了天雄軍。雖然是漢蒙混血,但是在他的身上體現得更多的還是蒙古人那種爽直和勇猛,盧象升對他不錯,給了他那麼好的待遇,還給他找了個溫柔賢慧的媳婦,他心裏感激,總想報答一下盧大人,現在看到戰機,就想一馬當先衝過去將這幾萬流寇通通擊潰,在盧大人麵前大大的露一把臉,請戰未果,不免有些悻悻,回到陣中,有點不滿的說:“對麵完全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把他們打垮了,真不知道盧大人為什麼不肯讓我們去衝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