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完,收到這一壞消息之後,他又接到了朝廷“從各衛所揀選精銳,開赴遼東”的命令。都司大人心裏有一萬頭草泥馬咆哮而過。揀選精銳開赴遼東?河南諸衛還有個屁精銳,衛所裏連種田的軍戶都沒多少了好不好!
他又開始懷念劉錦堂了。劉錦堂還在的時候還能逼著張千戶抓礦工抓佃戶,湊起上千人入京勤王,把這份倒黴的差事應付過去了,可現在他上哪找這樣的得力助手!他苦笑著對幕僚說:“還開赴遼東呢,就現在這形勢,能將流民擋在南陽境外就算不錯了!”
幕僚卻眨巴著眼睛問:“為什麼要將流民擋在南陽境外?”
畢都司說:“不把他們擋在南陽境外,讓他們洗劫了南陽,我們可就人頭不保了!”
幕僚卻嗤了一聲:“這年頭剿匪不力,讓流寇洗劫州縣的多了去了,如果被洗劫了地方就人頭不保的位,隻怕寧夏、陝西、山西三省的官員從上到下,通通都得殺頭!可他們又有幾個是掉了腦袋的?”
畢都司若有所思:“那依先生之見……”
幕僚說:“很簡單,南陽事,南陽了!馬上命令舞陽衛嚴守各關卡防止流民入境,如果流民洗劫了地方,唯他們是問!”
這個建議正合畢都司之意,他微微點頭:“南陽事,南陽了,也隻能這樣了。那朝廷這道征調令……”揚了揚手中那張要命的紙片,頗為為難。
幕僚笑得詭異:“聽說舞陽衛兵精糧足,楊指揮使更是驍勇善戰,萬夫莫敵,大人何不命令舞陽衛出兵兩千,開赴遼東?”
畢都司皺起眉頭:“舞陽衛就不到四千兵,應付上萬流寇已經夠吃力了,再抽走兩千,哪裏還擋得住流寇!”
幕僚反問:“為什麼要擋住流寇?擋住流寇對大人有什麼好處?”
畢都司愣住。
幕僚耐心的分析:“舞陽衛的楊指揮使生財有道,不到兩年就賺到了幾十萬兩銀子,把窮得當當響的舞陽變成了富庶之地,可是,他可曾孝敬過大人一分一厘?既然不管南陽富到什麼地步,大人都無法從中分潤任何利益,那又何必去保呢?還不如讓流寇去將地方打爛,然後順水推舟,把舞陽衛的田產、作坊都拿過來!”
畢都司沒再說話,眼裏閃爍著毒蛇一樣的光芒。
崇禎四年八月的最後幾天,在楊夢龍在為日益逼近的婚期愁眉苦臉的時候,在那兩條毒蛇暗地裏嘀咕著如何將楊夢龍千辛萬苦積攢下來的一點家當吃幹抹淨的時候,無數流民正在山西和陝西那崎嶇的山道上掙紮前行。今年又是糧食歉收,而賦稅非但沒有減免,還加重了不少,更多的人活不下去了,有些加入了越鬧越凶的流寇,拿起刀槍對準了跟自己一樣饑寒交迫的老百姓,打破州府搜刮庫存,能活一天算一天,而更多的人則背井離鄉,掙紮著往情況相對要好一些的中原走去。明朝的戶籍製度在這一刻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沒有人會把他們當流民抓起來了,因為他們已經成了千千萬萬流民中的一員,他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再也用不著看官府的臉色。官府也沒有為難他們,反倒是處處開綠燈,鼓勵他們跑到中原去,最好所有流民都跑到中原去,那他們就省心了!
河南河北兩省的布政使不約而同的對陝西這種不負責的行為提出了嚴重的抗議,要求他們約束流民,別讓流民跑到中原來禍害自己的地盤。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陝西布政使對他們的抗議充耳不聞,隻恨跑到中原的流民太少了!
當然,跑向中原的並不僅僅是流民,也有流寇。這年頭當流寇不需要太高的學曆和技術,隻要你夠能打,又有幾十號同樣能打的小弟,最好還有一點錢,要在流民大軍中拉起一支幾百人上千人甚至幾千人的隊伍都是很輕鬆的事情。在武關通往南陽盆地的狹道之間,就有一支上萬人的流寇舉著用劣鐵打造的鈍刀,扛著削尖的木棍和竹竿,嘴裏念叨著“去南陽,去南陽,去到南陽管吃飽”,像一群蝗蟲一樣鋪天蓋地的前行。而天雄三衛那邊則早早拉響了警報,因為一支流寇大軍已經進入真定、順德地區,開始大肆搶掠。進入河南河北的流寇出奇的默契,都不約而同的奔向盧象升和楊夢龍的地盤。這兩位的地盤其實也沒多富,但存糧卻是最多的,對於這些餓得眼都綠了的流民來說,糧庫裏那堆積如山的糧食比金山銀山還要珍貴,那兩位很能打,這個大家都知道,但是這又能怎麼樣?隻要能吃上幾頓飽飯,他們死也甘心了。
饑民不畏死,古往今來,一直如此。餓瘋了的饑民所能爆發出來的破壞力,絕對會讓每一位統治者不寒而栗。
這波流寇並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正在改變曆史。在被崇山峻嶺環繞的南陽盆地和坦坦蕩蕩的華北大平原,他們將完成自己的曆史使命:引領明末的絕代雙驕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