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累老漢連聲應好,在前麵帶路。沒走出幾步,幾個曬得跟黑炭似的的青年擋住了去路,高聲叫嚷:“大人,大人,榆林的強弩寶刀,冠絕天下,我們手裏正好有幾口寶刀,就請大人一起買下吧!”
楊夢龍斜著眼睛問:“你們有寶刀?拔出來給我看看。”
領頭的那個青年二話不說,嗆一聲拔出一把彎刀來,是蒙古人慣用的那種,刀身窄,背厚刃薄,形如圓月,造型挺酷的。不過嘛,在楊夢龍眼裏,這刀爛得可以,砍殺幾回就該報廢了,跟錳鋼打造的橫刀沒得比,隻是他留意到,這刀的刀身和刀柄上有星星點點的褐斑,那是凝固了的血跡。他不置可否,問其他幾個:“你們的刀呢?”
其他幾個也拔出刀來,都是蒙古彎刀或者馬刀,刀身上無一例外,都有著斑斑血跡。
楊夢龍問:“這血跡是怎麼回事?”
一個青年說:“韃子臨死前濺上去的。”
楊夢龍來了興趣:“你們是說,這刀是從韃子手裏搶過來的?”
領頭那名青年說:“當然!韃子沒少越過邊牆跑到我們的地界鬧事,我們就把他們的刀和他們的腦袋留了下來!”
薛思明叫:“曹峻,鍾寧,你們在搞什麼鬼?”
那幾個愣頭青齊聲回答:“我們在賣刀!”
楊夢龍扭頭問薛思明:“怎麼,你們認識?”
薛思明點頭:“是的,屬下跟他們是多年好友,從小玩大的!”
楊夢龍眉開眼笑,對那幾個愣頭青說:“這刀太爛了,老子不稀罕!”嗆一聲拔出橫刀,一揮,鏘鏘鏘幾下,那四把被愣頭青們猴子獻寶似的高高舉著的彎刀被齊刷刷的斬斷,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這刀也太鋒利了吧?那四個愣頭青也是瞠目結舌,楊夢龍對這一刀的效果還算滿意,收刀歸鞘,說:“刀我不要,人我要了!”
四個愣頭青大喜,扔掉斷刀拜倒一地:“多謝將軍賞識,多謝將軍賞識!”
楊夢龍眉頭一皺,不說話。薛思明上前喝:“你們這是幹什麼?大人可不喜歡別人朝他跪拜,趕緊起來!”
四個愣頭青愣了一下,趕緊爬了起來,隨後一人給了薛思明一拳:“好你個薛三郎,一走就是好幾年,都不回來看我們一眼,枉當初你犯事的時候我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幫著你逃過了黃河!”
薛思明歎氣:“別提了,逃到河南之後老子在一個百戶所裏當了百戶,本以為大小也是個官,沒想到管的是一群比叫花子還慘的軍戶,哪裏有臉回來看你們?幸好碰上了楊大人,讓我在他麾下當兵,一仗下來也算是立下了小小的功勞,總算有點出息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給你們寫信!”
原來這幾個家夥是他的死黨。他們都是邊軍的後代,自幼習武,弓馬嫻熟,年紀雖說不大,但手裏已經有好幾條人命了。榆林這邊的男人都是這樣,不大種田,就盼著打仗,割幾顆首級回來換錢,以前蒙古人鬧得凶,邊關連年戰火不斷,這些好勇鬥狠之徒自然是混得如魚得水,隻是自從努爾哈赤不可思議的崛起之後,明朝的防禦中心轉到了遼東,傾舉國之力維持關寧防線,至於陝西、寧夏、甘肅、青海這邊,已經是顧不上了,邊軍一年拖欠好幾個月的軍餉,甚至一連十個月都不發軍餉已經成了常態,韃子首級的賞格一降再降,甚至就算斬獲首級都不給賞銀了,等於斷了邊軍的主要收入來源,靠打仗吃飯的邊軍日子自然就難過了。到了他們這一代,家境已經變得非常糟糕,最後一點祖產早已揮霍幹淨,又不屑於跟莊稼打交道,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好在他們有自己的活法,有些老邊軍經常鼓勵自己的孩子到蒙古人的地界去偷羊羔回來打牙祭,大一點的孩子連馬都敢偷,像薛思明那個年紀的已經開始販賣私鹽茶葉,甚至襲擊蒙古的小部落搶奪牛羊馬匹了,隻要幹成了一票,他們就能過上一兩個月的好日子,就算搶回來的東西沒法出手,也可以自己吃嘛!像殺人搶劫這種活在他們眼裏跟老百姓種田一樣,都是養家糊口的活計,太正常了,幹起來毫無罪惡感。
當年薛思明就是他們的頭頭,經常帶領他們越過邊牆溜到蒙古人的地盤連偷帶搶,做下了好幾樁案子,後來薛思明為了給朋友報仇,一夜之間殺了二十多名蒙古人,還砍掉了部落酋長的腦袋,事情鬧得太大了,蒙古人要殺他報仇,官府也要抓他,這幾個朋友就把最後一點家當都拿了出來,幫助他逃過黃河,跑到中原避難,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麵了。加入舞陽衛之後,薛思明混得如魚得水,這才想起了那幾個患難兄弟,請人寫了好幾封信回來,把舞陽衛的種種好處狠狠的誇耀了一番,邀請他們過去,這幾個愣頭青看得心動,就想行動了,沒想到還沒等他們籌到路費,楊夢龍倒先殺到榆林來了,還在街頭裝了一回土豪,這幾個家夥不再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