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龍苦笑:“一路哭不如一地哭,一姓哭不如一家哭,是麼?”
蔣正從哭成一團的軍戶中間擠了出來,來到楊夢龍麵前屈膝便跪。楊夢龍嗖一聲跳下馬,把他扶住,一臉不高興的說:“有話好好說,跪什麼跪,你的骨頭有這麼軟嗎?以前怎麼樣就怎麼樣!”在定興的時候他就從來不會讓士兵們跪他的,他最看不慣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下跪了。
蔣正說:“大人,這可不行!以前你還是布衣之身,自然不必講這些禮節,可現在你已經是千戶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
楊夢龍說:“我說不用跪就不用跪,做不到的就給我滾蛋!對了,讓你辦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蔣正說:“張千戶的家人已經被逐出了舞陽,他名下的田產和礦山保存完好,就等著大人前來接收了。大人,舞陽千戶所的軍戶望大人如大旱之望雲霓啊!”
楊夢龍給了他一拳,笑:“好小子,個把兩個月沒見,你也變得油嘴滑舌了!”
蔣正嘿嘿一笑,轉過身衝大家叫:“大家安靜一下!”
張千戶一家在一個月前被朝廷派人逐出了舞陽縣,這一個月來,舞陽千戶所裏的一切都是蔣正在操持,在軍戶中間也算積累起了小小的聲望,聽他這麼一叫,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蔣正向楊夢龍一拱手,說:“這位就是我時常跟你們提起的楊大人,我們舞陽千戶所的新一任千戶,還不趕緊行禮?”
軍戶們頓時稀哩嘩啦的跪倒一地,紛紛磕頭:“拜見千戶大人,拜見千戶大人!”
楊夢龍一臉無奈,拜托,老子還沒死呢,你們拜什麼拜!無奈歸無奈,也隻好接受了,好幾千人,他可沒有辦法一個個的扶起來。等大家磕完頭了,他不耐煩的說:“都趕緊起來,以後可別再動不動就跪拜了!”
軍戶們唯唯諾諾,紛紛拍了起來。
楊夢龍一揮手:“走,進衛所吧。”在蔣正的帶領下騎馬進入衛所。
整個千戶所跟一座小型城池差不多,由一堵土牆拱衛著,裏麵密密麻麻的全是房子,幾條街道貫穿東西南北,將這些房子切割來開,免得它們挨成一片了。衛所裏麵有軍營,有水井,有作坊,有糧庫和軍械庫存放糧食和軍械,說白了,就是一座小型的軍事要塞。不過,承平兩百多年,那些軍事設施都破敗得差不多了,那堵至關重要的土牆被拆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洞,小孩子可以很輕鬆的進進出出,操場變成了曬穀場和堆放柴草的地方,至於糧庫,估計老鼠都不會進去的,進去也隻有餓死的份。軍械庫還好些,好歹還有一點存貨,比如說弓箭、長矛、刀劍、盾牌、火槍、火藥什麼的,多少都存放著一點,隻是張千戶在被南陽衛都指揮使逼著出兵的時候把軍械庫裏勉強還能用的軍械都搜刮一空了,剩下的隻是一些破銅爛鐵,連收破爛的都不屑一顧。在楊夢龍看來,整個千戶所與其說是軍營,還不如說是貧民窟,放眼望去,上千幢房子就沒有幾幢是像話的,大多是土牆結構,牆壁裂得跟烏龜殼一樣,千瘡百孔,老鼠要進去肯定很方便。隻有千戶、鎮撫、百戶這些軍官住的地方還像點樣子,特別是千戶宅,青瓦白牆,十分氣派,跟那些東歪西倒的房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千戶所裏有一些邋邋遢遢的家夥呆在屋簷下,望著楊夢龍等人,他們的衣服純粹就是一堆用繩子穿起來的碎布片,瘦得皮包骨的臉看不到一絲鮮明一點的生命痕跡,就這麼茫然看著,看不到半點情緒波動。蔣正說這些軍戶都是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軍戶就夠窮了,他們還是軍戶當中最窮的,找不到媳婦,沒有人願意嫁他們,更找不到人來接自己的班,等他們一死,舞陽千戶所的編製就要少掉好些人了。整個千戶所死氣沉沉的,彌漫著破敗衰朽的氣息,楊夢龍幾乎為之窒息,逃也似的衝進千戶宅裏,狠狠的吸了好幾口氣才算緩過來,破口大罵:“我靠,這他媽還是軍人嗎?就算是叫花子都沒有這麼慘吧!”
能把軍戶養成叫花子,大明朝的官員也算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