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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煩躁不安從早晨就開始了。瑣碎的自行車鈴聲灌滿了大街小巷,密集的汽車擁擠著爬行在舉步維艱的道路上,尾部冒出了斷斷續續的黑煙,一些暗藏的煙囪以固定的姿勢繼續噴吐著由來已久的工業灰燼,煙囪下麵,灰燼一樣稠密的人群蠕動在稀薄的光線裏。
太陽早就升起來了,是個晴天,四處彌漫著混沌的陽光,抬起頭卻怎麼也看不出陽光是從哪裏鋪到地麵來的,這種別扭的感覺很像是一個窮人無緣無故地接受了一筆來路不明的捐款。於是我的目光開始關注路麵上揚起的灰塵和匆匆經過的形形色色的鞋子,當人們走在路上時,鞋子裏就裝滿了思想和動機。這個早晨,我無法想象與我擦肩而過的人們懷揣著怎樣的思想開始他們一天的生活,但我卻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人當中有衣冠楚楚的強盜、騙子、小偷、妓女、越獄逃犯、殺手,還有三八紅旗手、勞動模範、優秀黨員、義務獻血者,他們的服裝和表情掩蓋住了全部的真相,所有的人都在這個早晨公平地享受著平坦的路麵和含糊不清的陽光。當然,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我正忙於離婚。-米-花-在-線-書-庫-h
妻子的離婚宣言使我最初否定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十五年前我從省化工學校畢業分回到老家縣城的農藥廠,幹了兩年多,沒拿到一分錢工資,隻分了兩百二十多瓶農藥,農藥質量相當糟糕,廠子倒閉後一個老職工自殺,喝了大半斤都沒死,搶救過來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還不如喝白酒。後來我就卷著鋪蓋來到了現在居住的這座省會城市謀生,做過建築工地的保安兼打手,當過純淨水、壯陽藥推銷員,在一家報社拉過三年廣告,由於忍受不了屈辱和辛苦,還當了幾年自由撰稿人,專門寫殺人放火、攔路搶劫、強奸賣淫、吸毒販黃方麵的稿子。那段日子裏,我的心理非常陰暗,希望這城市裏多一點殺人放火強奸搶劫,就像壽衣店花圈店希望人死得越多越好一樣。賺了十幾萬後,我壓抑了多年的貪婪的欲望和野心開始膨脹,要知道我這個農民出身的窮小子受夠了富人們嘲弄的目光和蔑視的表情,於是,我頂住妻子的壓力,堅決不買房子,將掙來的血汗錢用來開了一個陽光小酒館,由於資金少,小酒館隻好開在一個窮人很多的舊街巷裏,擠在一大串賣燒餅的、炸油條的、租影碟的、修車補鞋的、開美容院的小鋪子中間,生意很清淡。陽光小酒館籠罩在城市的陰影之下,終日不見陽光,像一個潛伏在人群中的小偷或一個臉上塗抹了許多脂粉的妓女,產生這種感覺的時候,我就特別的灰心和絕望,每天守著小酒館望著城市的天空發呆,繁華的城市以及高樓裏麵每一扇窗口都在拒絕著我的妄想,我是這個城市隨地吐出的一口痰。我在無法拯救自己又不願正視現實的時候,就隻好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反抗這種生活,於是,我跟隔壁美容院的小姐張秋影在去年冬天一個下雪的夜裏終於滾到了一張床上,我知道美容院基本上不是用來美容的,所以就讓她到我店裏來當服務員,每月開八百塊錢工資,可慘淡的生意使她無法堅守我們之間性質可恥的愛情,臉上的脂粉一敗塗地,偶爾來幾個客人吃飯,她動作懶散地將筷子和酒杯很馬虎地丟在客人的麵前,像麵對著借錢不還又不好當麵發作的窮親戚一樣冷若冰霜。當我決定跟她分手的時候,她卻提前將我一腳踹了,她跟一個做白粉生意的小夥子走了,一聲招呼都不打。這短命的不切實際的愛情毀掉了我和妻子的十年夫妻情分。隔壁美容院小老板反複找到我妻子說我挖美容院牆角,妻子終於忍無可忍地跟我鬧起了離婚,我真心誠意地向妻子認罪:能不能給我悔過自新的機會?妻子韋秀在即將破產的紡織廠當女工,她不參加靜坐示威,卻對我義正辭嚴地說:如果你真的找一個本分的女人,我也許能夠原諒,可你找一個妓女來侮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