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景,因人而成(1 / 3)

風景,因人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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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宇等

上期的結尾談到森林,這期可以接續著談。恰好彼得·傑克遜執導的電影《霍比特人:史矛革之戰》在2013年底上映,全球影迷又可以在大銀幕上欣賞到精靈王子奧蘭多·布魯姆的美顏和身手了。雖然在小說原著中並沒有萊戈拉斯出現,但從續作《魔戒》的敘述不難推斷出幽暗密林和五軍之戰的情節裏,他一定隨侍其父左右。從幽暗密林和長弓神射,我們不妨來看看托爾金筆下森林背後的文化底蘊。

他們排成一路縱隊行進著。小徑的入口是兩棵彼此靠向一起的大樹,看起來像是通往某個黑暗隧道的拱門。兩棵樹老態龍鍾,又纏滿了藤蔓,附滿了苔蘚,因此隻剩了寥寥幾片黑黢黢的樹葉。小徑本身十分狹窄,在樹木之間穿來繞去。很快,入口的亮光就變成了身後遠處的一個小亮洞,四周一片死寂,讓他們的腳步聲成了沉重的鼓聲,似乎所有的樹木都朝著他們湊了過來,凝神傾聽。

——《霍比特人》“第八章 蒼蠅與蜘蛛”

日耳曼及北歐文化中的森林並不像但丁描寫得那樣使人迷失方向,是“充滿誘惑的地獄前廳”,那種古代延續至羅馬的舊有觀念讓亞平寧半島的森林早早消亡殆盡,更讓羅馬人頭疼於神出鬼沒在密林中的蠻族。事實上,古代文明也一直將自己與原始森林對立起來,從最早人類誕生文明的美索不達米亞史詩《吉爾伽美什》即可見一斑。

塔西佗在《日耳曼尼亞誌》中並沒有完全偏向於羅馬一方,“將惡習與美德非常公平地分配給拉丁人和日耳曼人,使自己成為雙方的辯護者”,他筆下的森林居民顯得既令人豔羨又很可悲,就像“原始共產社會”一詞表現出的豐饒的貧乏感一樣,然而他們自莽林躍出的勇武讓羅馬後期的頹唐愈發明顯。所以盡管並非出自本族人之手,《日耳曼尼亞誌》的早期抄本手稿仍成為二戰後期元首極力爭取得到的可證明雅利安人優越性的聖物,塔西佗不經意為第三帝國背了書,“我個人同意把日耳曼尼亞的居民視為世界上一種因未曾和異族通婚而保持自己純淨的血統的種族,視為一種特殊的、純粹的、除了自己而外和其他種人毫無相似之處的人”。當然,《日耳曼尼亞誌》早已在十五世紀就成為德意誌民族凝聚及複興的先導,正是對“阿爾密尼烏斯/赫爾曼”這位民族之父和森林故鄉的崇拜才能使他的後代們在一次次德意誌民族處於低潮的時候奮起。格林兄弟收集、整理和出版的《兒童及家庭童話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格林童話》)、《古老的日耳曼森林》即是為了對抗拿破侖時期法國而鍛造的愛國武器,北方日耳曼的幽暗森林將會吞噬敵人的一切,不僅僅在童話裏。卡斯帕·大衛·弗裏德裏希畫作《森林中的輕騎兵》的大多數空間都是森林,樹木崇高地聳立著,冷峻而幽黯,陽光無法穿透,輕騎兵在層層無法穿越的常青樹林這新生的日耳曼尼亞大軍的包圍下,顯得如此渺小。這跟身處幽暗密林的比爾博一行人感受到的並無二致:

森林比隧道還更讓人盼不到頭。他們早就極度渴望能見到陽光和天空的景象,向往涼風拂過臉龐的感覺,但是沒辦法,他們隻能不停地走啊走。在森林的穹蓋之下空氣沒有任何流動,似乎永遠就是那麼靜止、黑暗與窒悶。即使是習慣了長期在地底挖隧道,經常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日光的矮人,也感受到了這種壓迫感。霍比特人雖然喜歡把家安在地底的洞裏,但到了夏天也喜歡離家到外麵透氣,所以這會兒他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地窒息而死。夜晚是最糟糕的時段,森林中會變得漆黑一團——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謂的漆黑,而是真的黑到了極致:黑得你連任何東西都看不見。

中世紀晚期,古代日耳曼和凱爾特森林文化逐漸為基督教所用,森林意向成為使教堂融入天堂花園這一整體構想的一部分,許多宗教建築的大門造型都極力模仿自然彎曲而成天然拱門的樹枝,彩繪玻璃窗也被視為對斑駁樹葉間隙的模仿,“同時也可留存住啟迪宗教敬畏的幽暗光線”。哥特式建築因其恢宏崇高的風格、細部裝飾的繁複,成功地將聖林、常青樹的複活、青翠的十字架等元素融合為一體。弗裏德裏希在其另一幅名畫《冬景》中將近景的冷杉樹、十字架與遠處霧靄中依稀可見的哥特式教堂尖頂做了同質化處理,一個拄著拐杖的朝聖者來到十字架前,拋卻先前還賴以支撐的木棍,雙手合十,仿佛一個驚人的奇跡正在發生——古代日耳曼和北歐人曆法中的冬至日就這樣跟基督和重生聯係起來。托爾金作為一個受日耳曼及北歐文化影響的天主教徒,對森林所蘊含的以上特性一定毫不陌生,幽暗密林對外來者顯得恐怖,像是一道試煉,但對精靈來說可是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