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
學校裏的鍾樓忽然敲響，一聲沉悶的響聲隨即擴散開來。這響聲隨著春風傳遍校園，流過校道，灌進圖書館，驚醒一個忘我地看著書的男孩。男孩這才想起，這會兒已經是中午一點，早就過了他該回家吃飯的時間。
男孩匆匆忙忙地將手裏的書放好，與管理圖書館的阿姨作別後踏上寂靜的校道。但即使如此，他腦子裏仍然在思考著“這世界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已經困惑著他好幾天，他正試圖從書本中找到答案。這時的容慕才十來歲而已，還隻是一個小學生。他天真地認為任何問題都能從書中找到答案，如果實在找不到，也隻是自己看的書還不夠多的原因。
踏著樹蔭，穿過學校的辦公樓，一個聲音闖入容慕的耳朵。在他思考時，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的聲音並不多，但這聲音一下子就奪走了他的思緒，這是一個女孩的哭聲。
小容慕尋著這夾帶在風的呼呼聲中的哭泣聲，拐過教學樓，他看到一個女孩正坐在花壇邊緣掩臉而哭，形單影隻。
他湊過去問，“你怎麼了？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嗎？”
女孩睜開淚眼看了男孩一眼，但隻是一眼，之後便又自顧自地哭起來，沒有搭理男孩。
“能告訴我怎麼了嗎？”小容慕瑟瑟地詢問女孩，他擔心自己會讓女孩哭得更加厲害。
女孩再次張開眼睛，這次她張開嘴，打算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因為她覺得就算說了對方也肯定不能理解她。
小容慕有些不知所措，思來想去，他從身後的書包裏翻出一包紙巾來放到女孩的手裏。然後他又低下頭去，背對女孩逐步離開，他覺得自己很無能，沒有辦法幫到女孩。
大概走去五六米遠，女孩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小容慕喜出望外的走回來，同樣在花壇的邊緣坐下來，“問吧？你想問什麼？”
“假如有一個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他救了好多、好多的人的生命，數也數不清。但他殺了一個無辜的人。他需要為那個無辜的人償命嗎？”女孩說著說著就把頭低下去了。
“應該不需要吧。如果需要的話，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偉大軍事家都需要給別人償命。拿破侖也好，華盛頓也罷，所有的軍事家都是如此，因為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會殃及無辜的。而且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救了好多、好多人嗎？那樣的話他可就是英雄，不，應該算是偉人了！人死不能複生，這時候去要一個犯了小錯的偉人償命，不應該啊！”
女孩麵對容慕的回答有些不知怎麼回答，因為她根本就聽不懂他在講什麼。顏嘉雪在那個時候也還是十來歲的年紀，隻是一個小學生，她怎麼會知道拿破侖、華盛頓是誰，甚至連什麼是軍事家都不知道。所幸她至少聽懂了容慕的第一句話，她知道容慕的立場是不需要償命，這讓她心灰意冷。
顏嘉雪冷冷地問男孩：“可如果那個無辜的人是你的母親呢？你還能說出‘沒關係，媽媽死了就死了’這種話來嗎？你還能不計較那個人的罪行嗎？”
“是媽媽的話？那樣就沒人能在冬天為我暖床了；早上醒來也沒有人會為我準備早餐；在我傷心的時候也沒有人會抱著我安慰我……”小容慕越想越傷心，“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媽媽不在了的話我會非常、非常傷心。”
誰知顏嘉雪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答。容慕還沉浸在若失去母親會經曆的痛苦中，顏嘉雪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向遠處走去。
“給我點時間好嗎？”容慕在她身後大喊，“給我點時間，我今晚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中午我再來這裏告訴你我最終的答案。可以嗎？”
顏嘉雪雖然站住了腳步，但仍然沒有回頭，“不用了。我已經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了。你和那些人沒什麼不同，隻要死的不是自己的親人，就反對要偉人償命。你們這些滿嘴大道理的人永遠不會去體諒那極少數人的處境。”
當天晚上，容慕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第二天中午一下課他就跑去昨天那個花壇旁，但他沒有看見女孩；第三天他又去了，依舊沒有見到女孩；第四天……
一直到容慕從這所小學畢業，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到與顏嘉雪第一次相見的地方看看，他想把自己的答案告訴女孩，但顏嘉雪一次機會都沒給他。
雖然這隻是一場匆匆的相逢，他們連對方的名字都來不及問；但即使過去很多年，他們依然記得這個火熱的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