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局長(2 / 2)

那是一張開放式的辦公間,麵積大約十平米,有一張美國式大桌子,一張高背椅子和一排書櫃,裏麵幾乎空空如也,隻有桌上擺著一個相框,相框裏是一張黑白照片,一位清麗的少婦在照片上微微笑著。

潛淵知道那是局長的五姨太,後來的幹女兒,姚馥蘭的養母,一個美麗、能幹,堅韌但命運多舛的女人。

走過辦公間,還有另一扇黑色大門,比先前的小一些,門上除了雕花裝飾外,還鑲嵌著厚厚的深色吸音板,提示主人身份尊貴,以及他渴望安靜,不歡迎叨擾。

潛淵看了一眼姚馥蘭,見其沒有任何表示,便推門進去。局長應該早就知道了他和尋秋池的到來,所以敲門這個環節也省略了。

然而裏麵的一切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和外麵相反,這道門裏首先迎上來的是氣味,一股連濃鬱香氣都遮掩不了的惡臭。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尋秋池以詢問的眼神望向他,他搖搖頭。

局長辦公室是個組合套間,裏麵有一間書房,一間擺放著床的休息室,一個獨立衛生間以及一個可以簡單加工食物的廚房。比起它的門麵來,這個屋子的本身在麵積上顯得比較克製,粗看書房也不過四五十平米,但是裝潢依舊誇張。

屋子裏除了門廳的一個小水晶吊燈,沒有開啟任何別的照明,潛淵借著昏暗的燈光,隻能確定寬大的辦公桌後麵沒有坐人。

所有的書都在書架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咖啡色皮質沙發上的四隻天鵝絨靠墊以顏色間隔,幾乎強迫症的方式擺好,綠色盆栽青翠欲滴,房間裏異常安靜,然而這股揮之不去的臭味卻在提醒著,這裏有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

姚馥蘭跟了進來,她貿然聞到臭味也皺起眉頭,一副想要嘔吐的樣子,但還是忍住了。

“局長呢?”潛淵問。

姚馥蘭屏住呼吸,指指裏麵的休息室。

休息室沒有開燈,但是門開著,仿佛一個黑漆漆的洞,臭味從那個洞裏傳來,厚實得像一堵牆。

“局長出什麼事了?”潛淵再次詢問。

姚馥蘭隻是搖頭。

潛淵終於失去了耐心,他嗬斥道:“姚馥蘭,快說!我敬你是局長唯一的親人,否則我早就不客氣了!”

姚馥蘭捂住臉哭了起來:“老爺他……他沒有用了!”

她是五姨太在1935年收養的孤女,照理應該喊當時還是銀行家的局長“爸爸”的,但也不知道局長是早有預感還是有別的原因,居然讓她從會說話起就喊自己“老爺”。等到後來,局長收五姨太為幹女兒,“老爺”自然能變成“姥爺”,但對於姚馥蘭說,“老爺”就是“老爺。”

潛淵命令:“把燈打開,我去看他。”

“不要!”姚馥蘭驚恐地說,“不要開燈!”

“姚馥蘭!”潛淵厲聲說,“我認識這種氣味,這是二氧化硫、硫化氫、氨氣、甲烷等等混合的氣味,是屍體腐爛的氣味!你是不是把局長殺了?!”

他逼問道:“別人知道嗎?如果我今天不決心闖進來,你會讓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這個情況嗎?你為什麼殺他?!”

姚馥蘭撥浪鼓一般搖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沒有!”

尋秋池已經受不了啦!

她一是忍受不了臭味,更重要的受不了心理壓力,她的恐懼在一瞬間到達了頂點——在她的麵前,在那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裏,有一個原先很不得了的人物正在他華貴的床上腐爛,這個情景無法想象,無法形容,令人作嘔,簡直反人類!她的身體前後搖晃,不得不用雙手緊攀住潛淵的肩膀,以免自己突然暈倒。

突然一個聲音插入了他們之間,那聲音雖然疲憊,衰老,斷斷續續,隱約地透露出痛苦,但還是活人發出的。

“潛淵,蘭蘭怎麼可能……殺我呢?別信口雌黃啊。”

潛淵飛快地闖入休息室,在靠近門邊的牆壁上摸索,找到了開關後“啪”地一聲摁下,把吊燈打開了。

突如其來的燈光讓床上之人不適地閉上了眼睛,然而比他更不適的是潛淵和尋秋池。

深胡桃木的大床上,暗金色的蓋毯下,平平地躺著一個人,一個正如潛淵所說在腐爛,但是活著的人。

他的頭發是灰白色,不長,雜亂地貼在羽絨枕頭上;他的臉也是灰白色,很胖,很老,有明顯的雙下巴,鋪開的麵頰和突出的眼袋。

因為胖,他顯得更為可怖,因為旁人很自然就會想到他混合著血液和體液的脂肪正在從蓋毯下的肥胖身軀裏溢出,然後腐臭,肆意流淌在昂貴的席夢思床墊上。

尋秋池的精神到了奔潰的邊緣,她說:“你們聊,我出去走走。”

她未經同意便衝了出去,姚馥蘭在她和局長之間猶豫了片刻,最後選擇了她,跟了出去。

這個小女孩雖然已經活了幾乎是別人一生的長度,可她的心理年齡卻一直停留在十五歲,還是那麼任性,脆弱,不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