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輕輕地坐到她的床頭,不用看也知道是潛淵。
她轉過臉來,表情平靜,但那種平靜是精神恍惚造成的。好比有些人受了巨大的刺激後不吃不喝,木然呆坐,身體機能雖在,大腦卻停滯了,事後人家問他,他根本就說不清那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快死了?”尋秋池純粹因為驚嚇而唇色蒼白,幾不可聞地問。
潛淵苦笑了一下:“我以為你在哭,結果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
“眼前一切發生太快又太不真實,我還沒來得及哭。”尋秋池說,“我中午飯還在單位食堂吃的,這才剛過了兩個小時,醫生就打電話把我叫到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我沒有親戚朋友,同事們又沒跟來,通知書上是我自己簽的字。”
“對不起。”潛淵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道歉,但就是覺得十分抱歉。
“你問我為啥不哭?我想我至死也不會哭的,眼前這種狀況,哭也沒有用。”尋秋池幽幽地說,“我爸爸媽媽,其實是養父養母,生病相繼去世的時候,我快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幹了,結果還是沒有用,他們誰也沒有再活過來。親戚們——我父母的,不是我的——都等著搶房產,巴不得我也跟著去死,幸虧媽媽早有所料,去世之前將所有的不動產都處理完畢,讓他們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你怎麼知道我快死了?”她再一次問。
她的疾病毫無症狀,就算是見多識廣的醫生,拿到檢驗報告時都有片刻的懷疑,更別提她自己了。
“你不該那麼明晰地看見我的。”潛淵說。
“因為你的‘技術手段’?”
“是的。”潛淵望著她,“你的觀察力和專注力相當強,但這種技術手段非常特殊,隻要是正常人都不可能突破。就好像強使人鼻子發揮出狗鼻子的功能一樣,不可能的。”
“因為我快死了,所以才發揮出了狗鼻子的功能?”尋秋池問。
“對,就像傳說將死之人能看見幽靈一樣。”潛淵點頭,“我當時也考慮了很久,但想來想去隻有這個可能。”
“為什麼?”尋秋池茫然地問,“你是幽靈嗎?”
潛淵輕輕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不存在幽靈。如果有,那也隻活在故事裏。”
“那到底為什麼?”
潛淵沒有回答,卻問:“想去喝杯咖啡嗎?”
尋秋池說:“想,但醫生不讓我離開。”
“沒關係,我知道走廊盡頭有個防火梯,可以直接下去,不用經過護士站。”
“那走吧!”尋秋池說,“反正我快死了。”說著挽起了潛淵的胳膊。
“沒關係,你死不了的。”潛淵小聲地說。
“你說什麼?”尋秋池問,“什麼死不了?”
“哦,沒什麼。”潛淵替她把病號服碼在床頭,又為她拿起了外套,“我說你想哭就哭吧,總憋著也不好。”
尋秋池也深深歎了一口氣,仿佛要把內心所有的淤積都歎出來似的:“或許半夜沒人的時候我會哭的。哭有什麼用?又能哭給誰看?誰又會真心實意為我掉一滴眼淚?如果為了多湊一兩萬治療費,跑到同事麵前大哭大鬧,號召工會組織為我捐款,那我還是寧願早些死了吧。”
兩人從防火梯下樓,穿過住院部的院子,來到停車場。在停車場的角落裏有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車,等在駕駛座上的是九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