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留香走下那座山峰的時候,他頹然了,隻感到渾身無力,月色慘白,微風輕輕,他突然想起了在那片沙漠之中,有一個叫黑珍珠的女孩子,還有一個叫琵琶公主的女孩子,她們都在最美好的年齡結識了楚留香,可是當一百年後,楚留香也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齡,那些可愛的女孩子卻都已經成為墓塚之枯骨。他沒有護送這個金家的後人和那個女孩還有那個倔強的少年返回雁門關,因為,他已經沒有是非正義的觀念和支持正義是非觀念的道義基礎,因為他不屬於這個時代。
他忽然想起了一首詩,李賀的夢天,應該也是這樣的月夜,忽然這個豪邁而不狂放,風度翩翩但是沒有書生文雅酸腐之氣的人吟唱起來: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濕團光,
鸞珮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哈哈哈,更變千年如走馬。”他狂笑起來,他隻能狂笑,更變千年如走馬,李賀何等灑脫,這個天才橫溢的鬼才,隻不過活了二十七歲便被玉帝召上天為他做白玉樓賦,但是他二十七歲之前便能寫出這種悟道通玄的大智慧的千古絕唱,那該是何等的天才,可是,這是詩,是文學,是可以天馬行空的想象。
可是,他是人,一個剛剛從雪山中醒來的人,一個被埋藏起來一百年的人,雖然他幸運的活了下來,但是幸運不是永遠隻眷顧他一個人,他不再有絕世的武功,也不再有天下第一的輕功。這些內力都消散於一百年來他四周的冰雪中,他用以抗擊冰雪的便是自己的意誌和超人的體質和內功,世界上又有什麼內功可以維持一百年?高手決鬥隻不過是一刹那之間的事,生死也隻決定於俄頃之間,可是他的這個對手是千年萬載不融的寒雪堅冰與天氣,維持身體正常生理生存下去本身便是一個奇跡。
當楚留香失去這些使他賴以成名的東西時,楚留香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個平凡的人,雖然別人也會認為,楚留香即使沒有武功,他也可以是個很出色的人,甚至楚留香自己也會這麼認為,但是楚留香沒有了武功,就像一個人失去了他賴以生存的技能,失去了他最為優秀的天賦,失去了他最為引以為傲的才華,而他用以擊退四大天王的,不過是他的氣,那種永存於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雖然四大天王的武功也不是來自凡間和凡人。
但是一百年來被冰凍時的楚留香,也在完成一種自我的潛修,一種古往今來,大智大慧者蛻變的潛修,他所擁有的精氣神,本身便是一種至高無上的道。
一種超越於普通武功的道,一種至高至上的道,一種亦人亦神亦仙且可以達到更高境界的道,永無止境,楚留香本身便有著不同於凡人的地方和氣質,所以他雖然失去了武功,但是他同時獲得的是潛能。
楚留香不知道這些,但是恍惚之間他看到夕陽西下處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光華瑰麗,錦繡盈盈,城中人來人往,楚留香不是個平凡的人,但卻是個世俗的人,他喜歡世俗的生活,喜歡世俗中的女人,所以他對城市對那些熱鬧的場合始終懷著巨大的興趣,雖然在沉靜中他能獲得自我和對自我的提升,隻是他一個人這樣的時候,卻不是很多。
他無法不走進去這座城市,因為他走出沙漠已經幾天,這是唯一可以得到食物和休息的地方,至少可以吃些東西,恢複一下體力,他畢竟隻是凡人,歇息一下,找人打聽一下關於他的朋友們的事,雖然那些朋友對於今天的人來說已經是過去,曆史和傳說,他想去追尋那一百年前的生活和人物,可是他畢竟是生活在一百年後,當他走到那個城市的門口時,沒有把門的士兵,那些人都很奇特,一種楚留香從來沒有見過的膚色和裝束,一切都有異於中原,但他還是明白,那或許是西域的突厥人,一百年之後他什麼也不敢肯定,因為一百年間,這個世界的變化大的也許自己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他甚至沒有看一下那個城門口上的名字,因為此時地名和地域以及他所要見到的人,他都沒有懷著什麼想和不想,對他來說,這都沒有什麼。
如果他看到那座城門口上的名字,也許他一生,不,是一百年後的他能活下去的時間,都不會走到這個城市,因為這一切對他而言,不知道是幸福還是悲哀。
那座城市的門口寫著四公字:翠海幻波城。
這個城市的出現對於楚留香而言,也許是機遇,也許是巧合,也許隻有能達到他那種潛修過並且有巨大潛能的人才能看到,才能發現,才能走進這個不為人知天地間最為神秘的地方。
傳說是這樣的,月老寫了一個愛情悲劇的劇本,在這個劇本上演的地方也就是人間,便是梁山伯和祝英台,這個故事相信人們都聽說過,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祝英台哭墳時天地風雲變色,雨下如傾,致使當地大發洪水,造成前所未有的人間浩劫,適逢五胡亂華,中原大地更是生靈塗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