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又一次被打了,父親打她的理由總給人一種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感覺。幹活累了心情不好,管教三個孩子母親多嘴了,母親一邊做飯一邊抱怨三個孩子總也長不大隻會像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的話引起父親的反感,母親在電視前晃來晃去倒開水放東西擋住父親看電視等,其中任何一個理由或多個理由都會成為父親打罵的理由。今天呢?是因為父親幹活太累了,還是因為母親消暑解渴散亂著頭發從鐵皮桶裏舀了半瓢冷水像牛一樣咕嚕飲水的形象引起父親的反感呢?還是因為今天母親不應該穿著剛買的幹淨明亮的花格子白襯衣幹活以致襯衣的顏色與上麵的泥點給父親煩累的心情無意中“刺激汙損”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誰知道呢?他們一家人像以往父親不高興時一樣,午飯是在一種“食而不語”的嚴肅氣氛下進行的。吃完飯母親收拾碗筷不小心摔破一個碗,父親便打雷似的吼罵起來:你跟你養的那幾個兒子一樣,都是敗家子!母親小心翼翼的回敬了一句:你吼什麼?我是不小心的,我一個人像大老爺一樣伺候你們一家人還不夠嗎?父親沒說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重重的抽了她一個嘴巴。
跟以往一樣,三個孩子在母親的哭啼聲中與習慣性的沉默恐懼裏度過了兩個小時。母親是一個想用哭聲與眼淚取得最後勝利的女人,但結果往往不是她想的那樣,因為她麵對是一個不相信女人眼淚易惱羞成怒出手很重的男人。二兒子是個性格奇特人的人,他是從恐懼沉默裏轉變最快的人,他已經從前一次父親母親的打罵聲中進行了良好平穩的情緒過度——他不再憎恨父親也不同情母親,而是帶著一種厭煩透頂的心情來迎接頻頻而來的哭罵。對剛剛結束的吵架,簡直可以說是以一種淡漠的藝術心態來欣賞了。他發現父親的謾罵善於對母親家族史的每一個細節了如指掌的追根溯源,然後順理成章得出母親的不淑是幾代人的遺傳,罵母親的同時把母親的祖宗三代都給罵了。母親呢,發起瘋來完全失去在鄰居前大好人的性格,披頭散發哭哭啼啼,淚水啊上吊啊離婚啊——總之,是聽慣了看膩了的“哭哭啼啼”。然而,父親是一個剛硬的人,這些女人征服男人的常規武器始終未能引起他的絲毫同情與憐憫,相反,哭之愈甚打之愈甚。母親的哭聲確實越來越厭煩了!她每次都想扮演成功的悲情演員,但每次都失敗了,怪誰呢?
母親哭泣著洗了碗筷喂了豬,到屋裏換了一套新衣服,一把扯過二兒子回一無可回的娘家去了。二兒子由於母親走路快而有力,過門檻時顯得有些跌跌絆絆,他回頭看了一眼“去了以後就永遠別回來”罵聲中的父親與不知所措的哥哥弟弟就被母親強行扯走了,看到父親沒有把怒火遷怒到他頭上才心懷疑懼的出了門。
二兒子發現母親去外婆家是很明智的,她在家裏除了挨罵就是挨打,他的心情現在也象眼前碧藍如洗的天空。他突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激與感動,就像一次與夥伴們做遊戲小美被惡意推進積了汙水的糞坑,等人走了他一個人把她拉上來,然後她答應長大後做自己的媳婦的情景。
雨後豔陽下返青的秧苗在清風中像一張藝術輕盈抖動的綠地毯,養目怡人的新綠與若有似無的淡淡清香夾雜著禾間淙淙的流水,混合成一首流動著生命靈動和詩意氣息的“田園交響曲”。他時而看看天空中的飛鳥時而放慢腳步看一下從遠方傳送過來的“清新自然的綠地毯”,偶爾張開嘴巴深深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乎把母親與母親的哭聲忘了。
忽然,一隻受驚的美麗秧雞連跑帶跳的逃跑了。他對著秧雞逃離時禾苗的蜿蜒優美卻稍縱即逝的弧線咧嘴笑了笑。他想起了跟小夥伴捕捉秧雞時的情景,秧雞膽小怕人,捉到時戰戰兢兢的,就像三弟被打時的模樣——可笑又可憐。到田埂的泥洞裏掏螃蟹也是比較有趣的一件事,記得有一次與幹毛驢家的兒子一起去,“冬瓜”掏得最多,可手被螃蟹夾傷了好幾處,幹毛驢家兒子老笑他笨,可最後幹毛驢家兒子卻從洞裏掏出一條水蛇,嚇得哇哇大哭,其他人笑得捧著肚子直叫痛,回家時“冬瓜”笑著告訴他:螃蟹洞裏的水是溫熱的,而水蛇洞裏卻很涼。去麥地與田間找豬草也蠻有意思的,纏在麥稈和蠶豆稈上的“豆惱草”結的長形果很有趣,把中間的籽剝了就可以邊找豬草邊當哨子吹,累了,就找一個豆苗旺盛的地方睡下來,涼爽愜意的偷吃生蠶豆。有一次金三被人家發現捉住收了竹籃,其他人跑了,後來幹毛驢家兒子說他是“籃子精”變的而不是他媽生的,因為“籃子精”附體跑不快。金三他爸知道後狠狠的罵了一頓幹毛驢家的兒子,說他是“毛驢精”變的,閻王爺會早早的收去讓他去駝東西才罷休。最有趣的是下晚自習放學回家,到田裏學著電視裏的俠客飛腳踢稻草人,踢中的不是東倒西歪就是粉身碎骨,還有去田裏找沒發芽曬黃的“糊皮豆”吃,甜絲絲的,掏鳥蛋摘野果挖蚯蚓釣魚……這是一次美妙愉悅的精神之旅!他的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神秘可愛的笑容。一路上母親的抽泣聲似乎越來越大,好似牽引風箏的細線,一開始,他“精神之旅的風箏”被若有似無的牽引著,現在,他才發現風箏被用力從高空拽回,“哭聲的細線”是不可忽視的存在,就象麵對晨曦下水霧朦朧水鳥翔集的一灣與天相連的水麵,母親的形象與哭聲做成的一段黑色爛木塊忽的一下浮出水麵以致他的眼睛無法忽視它的存在一樣。他漸漸的開始懊惱甚至厭惡這塊“黑色的爛木塊”。他惱了,喊道:******!能不能不哭!但奇怪的時聲音很大,卻連他自己也沒聽到。他沒有從嘴裏喊出來,他深知嘴喊的代價是母親的重打,而心裏喊得再大聲,現實裏是沒有任何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