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聲清磬,半窗殘月。
她從沉酣的香夢中緩緩睜開眼睛,回想自己究竟是誰,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一束銀光穿進紫色雕欄窗格,暗浮溫馨;房內蘊聚著蘭蕙之香,清甜怡人;雕鏤精致的高床上,翻紅墜花的錦帳下,她的一彎玉臂橫在繡文錦被外,雙目盯著帳外的鎏金香爐,神情由茫然轉到安定清朗。
她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叫做哥舒明,字封城。在性別歧視強烈的古代社會,身為女子的她原該無字,可她的父親哥舒隆疼愛她,便遂她所願取了此字,並且像養育男兒一般養育著她。封城,其實是她在現代網站論壇上的一個筆名,那時的她滿腦子崇古,總幻想有朝一日能到春秋戰國去立下汗馬功勞,被某個諸候封賞幾個城池。
她並不像穿越,倒像是投胎到了古代,隻是。。。似乎閻王的那些糊塗小鬼們忘了給她灌孟婆湯。所以她不必噴血地像流行小說的女豬那樣演繹失憶劇情。既然她從最弱小的嬰兒活起,她就當然記得十三年來在這個世界上所經曆的一點一滴。
不過小說還是有用的,她學會了小說中的得寵秘笈。所以:一個月時她向父親綻開了天真爛漫純潔無暇的笑臉,七個月時搖頭晃腦地她朝父親臉上響亮地啵了一口,一歲時張口嘴的第一個詞是爹爹(她當然早就能說會道,但為避免被她的古代父母視為妖精,受到哪吒三太子的待遇,她強忍到了一歲),一歲半時抱著父親的頸喃喃噥噥,哄著他答應教她武功;六歲時父親出征,她扮盡可憐,兩眼含淚,小手緊抓他的衣裾不肯放,被扯開後又不吃不喝長達三天,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命懸一線,鬧得率軍到了異地的父親團團轉轉,長籲短歎千萬聲後,命令侍衛連夜回京將她接到身邊。
洶洶敵眾前鐵石心腸的哥舒隆,麵對她嬌小可愛笑臉隻剩下一腔的繞指柔情。她非草木,豈會無情?本不該苦苦相逼,可她不甘呆在侯門裏做嬌滴滴的小姐,接受女紅刺繡的非人訓練。更重要的是,她到古代的第一個願望就是身到邊關,親眼目睹慘絕人寰的大戰景象。
縱然邊關冷月照寒山,北風飛雪凍刀劍;縱然幕天席地,衣單身寒,縱然幹糧充饑冰雪解渴,她甘之若飴無怨更無悔。也在邊關,她展翅一飛如蛟龍得雨,從躺在哥舒隆懷中撒嬌的小寶貝,成長為今契丹膽戰心驚的飛鷹小猛將。他們怎麼是她的對手?她來自美國攻打伊拉克的新式戰爭時代,就算不懂打仗,古今名戰的電視電影總看過一些吧!
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混得還不賴,不是嗎?雖然與心目中的大偶像成吉思漢相差十萬八千裏,但與小偶像韓信有那麼一點點接近哦。
漸漸地,她想起了昨夜家中的夜宴,歌舞升平,笙聲陣陣的背景下,父親和幾個臣子臉上波瀾不驚,眼裏的精光和興奮卻乍隱乍現,散發出陰謀的氣息。突然,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臉上瞬間變得慘白,慌忙滾下床,穿上衣物,奔了出去。
天色將明,樹影斑駁,天邊現出滾滾紅霞。
一個白色身影在翠簷回廊的暗影中翩飛而過,明月般皎潔的臉上各種神情一一閃現,有大難臨頭的惶恐,有身家性命俱喪的擔憂,更有心碎成血的痛楚。
烏啼陣陣,像是一首低徊斷腸的血祭詩詞。
白色身影忽然停住了。她在幹什麼?她隻是寄居在這個軀體上的現代靈魂,一個帝王太平盛世的千秋大夢裏的匆匆過客,她何必如此動情?難道真要淪陷在這風暗塵迷的古代世界?難道要做在別人戲劇裏流著自己眼淚的悲情演員?
不!哥舒隆讓她享受到了久違的父愛,哥舒家族是她在這個世界立足的蝸居。在現代淡漠太久的她不能坐老看青山,做人要有所擔待,勇敢的哥舒隆,這個家族的繁華與榮耀,都與她有著密切的關係。
她邁開蓮華步,愣了愣,又停下來。
她在試圖更改曆史嗎?太祖趙匡胤由陳橋兵變建立新朝,最怕武將弄權,模仿自己稱帝奪天下。宋太宗趙光義也曾說:“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患。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帝王用心,常須謹此。”當朝皇帝正是趙光義,他身體力行這些政治綱領,否則也不會在哥舒隆軍隊占優勢時調他回京,換成自己禦駕親征,貽誤了重要戰機。在這個積貧積弱、揠武重文的宋朝,哥舒隆作為一名能征善戰的武將,注定要受到排斥壓抑,哥舒家族注定要湮滅在曆史塵埃中,任何強有力的手都無法阻止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