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3日,山海市公安局刑偵隊接到警情,年僅八歲的馮天宇在家中遇襲,他的母親疑似失蹤。當孫易白帶著陳睿等人抵達現場,馮天宇已經被送往醫院,現場隻留下一大灘血跡。

當時孫易白把馮建國兄弟鎖定為嫌疑人。那時候,馮建國在大酒店當二廚,他的弟弟馮建強在經營家傳的烤鴨店。

據烤鴨店夥計及附近食客回憶,那天馮建國上白班,下班後在烤鴨店幫忙。晚市過後,兩兄弟一起回馮建國家吃宵夜,發現馮天宇倒在血泊中。他們報警之後,馮建國抱著兒子去了醫院,馮建強留在現場等待警察。

表麵證據顯示,馮建國兄弟意圖謀殺馮天宇,雖有作案條件,但動機不足。

至於馮天宇母親失蹤一案,孫易白帶領民警們做了大量排查。鄰居們眾口一詞,隻看到她騎著自行車出門上班,沒見她回來。工廠那邊則表示,午飯的時候,她突然請了半天假,之後再沒有人見過她。

排查期間,鄰居們隱晦地暗示:馮建國去外地受訓期間,馮建強與大嫂的關係“極好”。

正當孫易白準備突審馮家兄弟時,發生了第二樁命案。年僅六歲的受害人倒在母親的血泊中,當她的父親打開房門的時候,屍體已經冰冷。她的母親也是早上出門之後,再沒有回家。

隨著第三起、第四起、第五起命案的發生,所有受害人家屬都排除了嫌疑。

從初夏到深秋,整座城市籠罩在連環凶手的陰影下,孫易白更是焦頭爛額。

1994年11月18日傍晚,孫易白循線索來到綠柳巷調查,無意間發現189號的異常。

他一腳踹開房門,就見馮建強拿著染血的水果刀站在年幼的楊若依身旁,孫易白扣下了扳機,卻在事後發現,馮建強並不是真凶。

11月20日,孫易白申請重新調查連環謀殺案。

深夜,他疲憊地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睡眼惺忪的妻子,而是白牆上的一行血字:如果你希望他們活著,馬上結案。

從11月20日至23日,那是孫易白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天。11月24日,孫易白終於等到妻子歸家。他怎麼都沒料到,妻子輕描淡寫地說,學校組織旅遊,她帶著孩子出門,臨走前給他留了字條。

那一天,他們之間爆發了結婚六年來最激烈的爭吵。他在那一刻才發現,原來妻子一個月見不到他三四回,孩子幾乎不認得他。

他走出家門吸煙,在小區外麵的小巷被凶手打暈。

那天深夜,當孫易白在寒風中醒來,就知道綁架他的人必定是連環凶殺案的真凶。

他閉著眼睛假裝昏迷,等待迷藥的藥力漸漸散去後,試圖先發製人,但後背卻傳來一陣劇痛。

孫易白在地上翻滾兩圈,起身才走了兩步,他的右腿一陣錐心的疼痛,又重重摔倒在地。

“你想怎麼樣?”孫易白艱難地轉過身,隱約看到一張京劇臉譜,“你不想殺我,為什麼綁我?”孫易白試著誘他說話。

男人冷笑一聲,隨手扔下一疊照片,右手握著手電筒,居高臨下地照著孫易白。

昏黃的光線晃過色彩斑斕的照片,孫易白蒼白的臉頰青灰一片。他用染血的手指拿起照片,怔怔地盯著照片上的笑臉。

照片是在他的妻子接送孩子的時候偷拍的,每一張照片都標注了時間,凶手至少跟蹤他們一個月了。

“你想怎麼樣?”孫易白怒喝一聲。

他不想死,但他並不懼怕死亡,可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什麼是心底深處的恐懼。

“你別再追查,我不再殺人,否則他們就是下一對受害人。”男人的聲音機械而沙啞。

那一刻,孫易白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沉聲說“:我是警察,我不會與殺人犯做交易。”

“哈哈哈。”男人放聲大笑,一腳踩住孫易白受傷的右腿,掄起手中的木棍死死扼住他的脖頸。

孫易白痛得快暈過去了。他用盡全身的意誌力,一字一句重複:“我不會與凶手做交易。”

男人扔下木棍,從口袋中掏出另一遝照片,一張一張展示在孫易白眼前。

照片上,年輕的媽媽們牽著她們的孩子,沐浴在陽光下,每個人都笑靨如花。

他譏誚質問:“你覺得再死多少人,你才能抓到我?十個?二十個?一百個?還是永遠不可能?”

陳睿默然聆聽孫易白的敘述。他的拳頭越握越緊,憤怒的火焰幾乎從他的眼睛噴湧而出。

“就這樣,你寫下了血書?”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孫易白雙手揉壓胃部,頹然點頭,低聲說:“我本打算先保住性命,以後再繼續追查,可是……我術後醒來,第一眼就看到那張京劇臉譜。他留言給我,我的腿康複了,契約也就結束了……”

“就這樣,你把自己圈禁在石泉路派出所二十年?”陳睿猛地站起身,“你就沒想過——”他重重一拳打在牆壁上,“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連環殺人犯不可能輕易收手。”

孫易白狠狠吸了幾口煙,表情愈加冷峻。

凶手公布的視頻清楚地拍攝到他推開綠柳巷189號的房門;凶手亦捕捉到他趕去楊若依陳屍現場的畫麵。

這就說明,凶手一直在他身邊,對他了如指掌,而他卻對凶手一無所知。

孫易白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他低聲說:“凶手對整個舊區十分熟悉。他知道哪家沒人,哪家有人,知道老張夫婦經常吵架……”

“你為什麼連續三天去四川北路蹲守?”陳睿審視孫易白。

“因為世上沒有巧合。”兩人異口同聲。

胡林安聽不到孫易白與陳睿說了什麼,他隻能遠遠看到,他們關在陳睿的辦公室大半天。他看一眼手表,轉身離開刑偵隊,來到自己新買的樣板間。

夜幕降臨,他隱約聽到高跟鞋的“篤篤”聲。他迫不及待打開房門,就見妮娜笑盈盈朝他走來。

“胡警官,你好啊!”妮娜嫣然一笑,走入房間。

胡林安局促地關上房門,小聲說:“其實我隻是想請教你……”

“你想知道,馮天宇是強勢的男人,為什麼喜歡被女人鞭打?”妮娜環顧四周,平淡地陳述,“因為他需要釋放痛苦,肉體的痛苦能夠幫助他釋放心理上的苦悶。”

她頓了頓,接著解釋:“其實受虐和跑步、做愛一樣,都能讓大腦釋放內啡肽。內啡肽就如同大腦分泌的大麻,它與鴉片一樣,可以止痛,也可以讓人產生愉悅感……”

說話間,妮娜褪下了長裙,全身僅穿黑色三點式。她冷冷勾起嘴角,雙手緊握皮鞭,仿佛下一秒就會朝胡林安揮去。

胡林安睜大眼睛瞪著妮娜,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警察……隻是找你了解一下……馮天宇和楊若依……”

妮娜一步步走向胡林安:“我們身臨其境了解他,不是更好嗎?”

當胡林安回過神,妮娜的膝蓋已經壓住他的胸口,右手正一圈又一圈,把皮鞭纏繞在他脖子上。

“你想幹什麼?”胡林安聲音嘶啞。

窒息讓他心生恐懼,他瞳孔縮小,呼吸短促。他拚命想要反抗卻動彈不得。

“你不是說,很想了解馮天宇嗎?”

妮娜勾起嘴角,紅唇似焰。她斜睨胡林安,“哢嚓”一聲把胡林安的右手銬在了桌角上。

“襲警是重罪!”

“胡警官,你給了我一千塊,刷卡的。現在我們是賓主關係,我會盡心為您服務。”

胡林安臉色微變,啞聲說:“你和馮天宇一早就串通好了?你們想幹什麼?”

妮娜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陳述:“其實SM分很多種,有的人喜歡被鞭子抽打,有的人喜歡聽別人慘叫,還有的人……”她輕笑,“至於馮天宇,他最喜歡的就是這樣!”她狠狠勒緊皮鞭,胡林安痛苦地張大嘴巴,艱難地喘息。

“科學上,這叫自淫性窒息,通過剝奪氧氣供給,產生性喚醒。往大了說,這是心理學範疇的性欲倒錯,屬於性障礙的一種。幾年前流行的‘殺人遊戲’,就是利用窒息製造感官刺激,後來死了幾個人,被警察取締了……”

“那是犯罪!”胡林安啞聲叫嚷。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到,馮天宇的初戀女友就死於“殺人遊戲”。她死後,馮天宇再沒有正正經經交過女朋友。

妮娜對胡林安的叫囂置若罔聞,她輕拍他的臉頰,笑道:“胡警官不要唬我,我可是有心理醫生執照的。我經營SM俱樂部,也都是你情我願的。”

胡林安不知如何反駁她。妮娜輕笑,慢慢收緊皮鞭。胡林安不可置信地瞪著妮娜,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瀕臨死亡的恐懼。

妮娜不斷勒緊皮鞭。眼見他快暈過去了,她低聲嘟囔:“精神分析學者羅伯特·斯德拉說過,性欲倒錯是對童年創傷的象征性再扮演。他們無意識地對那些兒童時期傷害過他們的成人進行報複。”

不知過了多久,胡林安隻覺得喉嚨火辣辣地疼。他努力睜開眼睛,就見妮娜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身旁。她雙目圓睜,早已沒了呼吸。

漆黑的深夜,胡林安隱身玻璃窗後麵,低頭俯視樓下的小花園。

陳睿站在小花園的路燈下,他的眼前,妮娜被倒吊在花架上。與楊若依陳屍現場一樣,她的手腳被皮鞭綁縛,手臂沾滿蜂蜜。

這個小區並沒有最後交房,白天偶爾有人帶著設計師量房,但晚上一向連人影都沒有。

“死亡原因?死亡時間?”陳睿詢問法醫。

法醫有了楊若依之死的前車之鑒,避重就輕地回答:“死亡時間大約在傍晚的五點到七點之間,至於死因,表麵看起來是窒息身亡,具體的我得回去做進一步檢驗。”

“孫法醫,你的意思,她的死因和楊若依一樣?”

“還不能肯定。”法醫皺了皺眉頭,再次解釋,“陳隊長,楊若依的確死於窒息,再加上她脖子上有明顯的淤痕,當時我推斷她死於機械窒息是合情合理的。”

民警插嘴:“那後來你說的電性窒息……”

法醫解釋:“電性窒息是呼吸肌或者呼吸中樞麻痹引起的窒息,屍體表麵會留有電擊造成的灼傷痕跡。楊若依的死因是持續的低度通電,使她的橫膈膜卡住,導致肺部停止工作。其實若不是鞭子留下的淤痕掩蓋了電流接入點,屍檢的時候很容易發現異常。”

“孫法醫,你說的持續通電,大約需要多少時間?”陳睿追問。

“這可不好說,也許十秒鍾,也許幾小時。”

“這麼說來,楊若依的死,你更加傾向於意外?”陳睿皺眉。

“這倒不是。”法醫搖頭,“就像我在驗屍報告上寫的,楊若依的死因是電性窒息,電流的接入點位於胸腔的第三肋骨至第四肋骨之間。其他的我不能妄下判斷。”

胡林安站在玻璃窗後麵,目送警車載著妮娜的屍體駛出小區。明明是他差點兒被妮娜勒死,為什麼死的是妮娜?當太陽升起,驅散一切黑暗時,胡林安做了一個決定。

同樣的清晨,孫易白站在馮建國父子麵前。

馮建國看著他道:“你冤枉建強二十年,你比殺人凶手更狠心!”

突然,由遠及近的警笛聲讓馮建國與孫易白同時沉默了。

“孫所長呢?”陳睿走進店裏,迫不及待地走向孫易白,高聲詢問:“胡林安在哪裏?”

“他?”孫易白微微一愣。

“我們找不到他的人,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陳睿咄咄逼問,“妮娜死了,胡林安必須隨我回刑偵隊協助調查。”

他這話等於告訴所有人,胡林安是殺死妮娜的嫌疑犯。

不消半日的工夫,胡林安潛逃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夥兒這才發現,他在山海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根本就是來曆不明!

公安局發布了協查通報,整個舊區沸騰了。孫易白愈加沉默,日日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大街小巷。

又過了兩日,在反扒大隊的協助下,陳睿等人在四川北路附近抓獲扒竊老張的小偷。

小偷一早看到楊若依的協查報告,二話不說就交代,是楊若依給了他一千塊錢,讓他在11月18日扒竊老張。他當場拿出楊若依交給他的十張百元人民幣,上麵有他和楊若依的指紋。

可惜,即便有了小偷的供詞,刑偵隊依舊無法確認楊若依的身份。眼下的種種跡象隻有一個解釋,楊若依一個月前才來到山海,她除了重演二十年前的案件,另一個目的是接近馮天宇。

陳睿再次找上馮天宇,毫無意外,他遇到了和馮天宇在一起的劉嘉——自從在劉嘉的房間遇上馮天宇,陳睿請J 市警方再次調查了她的背景。

馮天宇擋住陳睿看向劉嘉的視線,問:“陳隊長,又有什麼事?”

劉嘉譏諷道:“陳隊長做事認真負責,滴水不漏。這些天他派人調查我什麼時候出生,什麼時候被爸爸接回家,就差沒有挖出媽媽的骨灰, 與我比對DNA了……”

“劉小姐,每一位涉案人士的背景,我們都會調查……”

“怎麼,我是你們的嫌疑犯?我早就說過,我壓根不認識楊若依!”

“嘉嘉!”馮天宇阻止劉嘉,說,“陳隊長,有什麼話請直說。”

陳睿輕咳一聲,正色道:“馮先生,我們隻是想核實一下,楊若依小姐與你一共見過幾次,都說過些什麼……”

“我都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我和她在酒吧偶遇,因為二十年前的事,大家比較談得來,僅此而已。”

陳睿追問:“馮先生,請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遺漏什麼細節。哪怕是最細微的地方,也可能是破案的關鍵。”

半個小時後,陳睿坐回駕駛座,他並沒有從馮天宇嘴裏問到什麼。

“隊長。”民警扒著駕駛座椅背低語,“馮天宇剛才說的話,和上次的筆錄幾乎一字不差……”

“劉嘉更不簡單。”陳睿狠狠吸了一口煙,眼睛死命盯著前方。

夜越來越深,風越來越大。

就在天空飄下第一朵雪花的時候,別墅的門廊亮起燈火,劉嘉與馮天宇一前一後進入陳睿的視線。

劉嘉傾身在馮天宇耳邊說了句什麼,馮天宇一把摟住她的腰,幾乎貼著她的臉頰與她竊竊私語,儼然熱戀中的男女。

“隊長,劉嘉真是……”

“噓!”陳睿瞪一眼後座的民警,轉過頭就見劉嘉對著他們的車子揚起笑臉。他心中一跳,下一秒卻見她像沒事人一般對著馮天宇揮手,“嗶”一聲按下鑰匙,小金龜的車頭燈“啪”一聲亮起。

突來的強光直射馮天宇的眼睛,他本能地伸手去擋,就聽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鑽入他耳膜。待他再睜開眼時,就見劉嘉掌心向上,試圖接住紛飛的雪花。

北風吹起劉嘉的長發,她仰望天空,慢慢在原地轉圈。馮天宇看呆了,情不自禁走向她。

“ 嘉嘉……” 馮天宇握住劉嘉的右手腕,“不如……”

劉嘉輕笑道:“你不是說,我們像普通人一樣戀愛,或許就能做回正常人嗎?”

“不如,我們私奔吧,去地球的另一邊。”馮天宇脫口而出,下一秒,卻似乎被自己的話嚇到了。

劉嘉輕輕搖頭,掙脫他的手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的父親……你能撇下他嗎?”她後退兩步拉開駕駛室的車門。

“嘉嘉,這個世界……沒人可以理解我們……”

“ 你不可能撇下你的父親, 而我……”她笑了笑,轉身坐入駕駛座,搖下車窗,點燃一根香煙,對著馮天宇揮揮手,“你進去吧,我抽完這根煙就走。”

馮天宇站在車邊注視她。

“我們壓根不可能變回正常人。”劉嘉輕吐煙圈,低聲說,“其實,你並不了解我。”

馮天宇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他慢慢往回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一字一句說,“劉嘉,我比你以為的,更了解你。”

“是嗎?”劉嘉輕笑,顯然並不相信這話。

“是的。”馮天宇點頭,“你會相信的。”說完他轉身折回鐵門後。

劉嘉目送他消失在鐵門後,一口一口吐著煙圈,鮮紅的指甲在香煙的火光下閃耀著詭異的紅光。

悄無聲息的,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從後座坐起身,白刃抵住劉嘉的脖子,壓著聲音陳述: “你才是真正的楊若依!”

香煙掉在了地上,劉嘉的目光瞥過照後鏡,沒有看清男人的容貌卻肯定地說:“胡警官,你不知道陳隊長就在拐角監視我嗎?”

胡林安手腕的力量加重了幾分,逼得劉嘉不得不仰起頭,她慢慢抬起右手腕“:你別激動,我隻是給你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