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色蒼茫。
不同於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的前院,此刻的縣太爺府後院,靜謐無聲,隻隱約傳來幾聲蛙叫蟬鳴。
是以,府內素來沉寂靜悄,雜草叢生顯得冷幽的西北角,這當口更是冷幽寂寥,縱是巡夜的人都不願意走近。
反正主子們都聚在前院吃酒享樂了,他們就躲會兒懶,繞著府裏大體巡個一圈,便也速速聚到門房李大哥家樂嗬樂嗬去吧!總歸這麼些年下來,府裏也從來沒出過什麼事的。
不過,人世間之事,畢竟不是照著人類想象中既定的劇本發展的。
所以,這一次,當縣太爺府上下、偕同前來道賀恭喜的達官顯貴、街坊商賈林林總總幾近三百餘口人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享樂世界縱情繪色之時,無人問津後院西北角卻突然爆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女童尖叫。
“娘……娘……痛……馨兒痛……好痛……”
整張臉火辣辣的刺痛,將著早已經沉入睡夢中的小女娃生生痛醒。
疼痛難耐間,小女娃雙手胡亂的揮甩亂抓,許久未修剪的指甲生生掐進身前垂著臉的女子腕間。
還未完全清醒,女娃兒已經本能的尋求起生身之母的庇護。
“娘……娘……馨兒真痛……真的……好痛……”
眼未睜開,淚已先流。
女子本已打定主意不理會女娃兒,今晚她隻一心一意做好手上的活就好,其他的,她實在管不著,也無力再管了。
然而,當她清楚的看見床板上一直蜷縮著身子的女娃兒因著疼痛淚如雨下,而鹹澀的淚水淌過她的臉頰,痛的她直接翻滾躲避自己手上尖利的銀針,女子堅定的意誌力還是克製不住動搖了一下。
不!不可以!這一刻,她絕不可以心軟!否則將是功虧一簣!不行!她絕對不能讓女兒有機會步上自己的後塵!一絲一毫都不行!為了女兒的明天,今日她必須狠得下心!
女子一手端著掌心大小的白玉碗,一手緊捏鋥亮幽冷的寸長繡花針。碗裏是色澤詭異的深紅色液體,就著暗淡的燭光,可依稀辨別出液體很濃稠,有些像接觸空氣稍久的血液,而鋥亮的銀針尖上,一片豔麗腥紅。可以確定那鮮紅來自女娃兒的鮮血,因為此刻,床板上的女娃兒整張右臉已經血肉模糊,甚至有大片的血漬侵染進她身下,染紅由兩個矮凳勉強支撐起來的破敗木板床,
縱使如此,女子手上刻畫的銀針依舊一針一針,認真而細致的在女娃兒臉上刻畫著,不曾停歇片刻。
“娘……娘……娘、娘親?為什麼?”
疑問毫無預警的砸向自己,仍在埋頭刻畫的女子並未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耳中所聽到的問句真的是床板上的女兒拋給自己的絕望哀鳴。
直到察覺手下的人兒似乎不再掙紮,也不再哭號,竟是配合般的側過右臉,好方便自己刻畫,女子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剛剛那句“為什麼”真的是女兒在問她,並不是她的錯覺。
慢動作的放下手中白玉碗,女子並未立即抬頭,另一隻手裏的銀針也依舊緊緊握著未放,且針尖竟然刺在女娃兒的右臉顴骨處還未來得及拔出來。
“為什麼?”娃兒不呼不叫,也不動,隻睜著一雙漆黑晶亮的大眼,靜靜的直視眼前神色詭譎的黑衣女子,這一刻的女娃兒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剛過完五歲生辰的小奶娃。
女子絕美,卻並不生動。尤其當她抬起臉,以著一雙木訥無波的冷眸飄忽無焦距的掃視四方,更讓人疑惑她究竟是人,還是一具行屍?
“娘親!”實在受不了母親木訥呆滯的眼神掃視,女娃兒不覺大叫。
然而她想提醒母親趕緊離去的話還沒來的及說出口,夜風中一直斷斷續續吱呀作響的老舊擋風板便砰一聲轟然砸向門內。
而與此同時,不等門外人有所動作,門內女子木訥的雙眸卻在這一刹那之間變得殺氣騰騰。
“為什麼?你這這不爭氣的雜種還敢問老娘為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叫老娘娘親!老娘要的是兒子!兒子!帶把的兒子!你這賠錢的賤女誰稀罕誰要去!老娘不稀罕!再讓老娘聽見一句自不量力的亂叫,老娘一顆毒藥毒的你這輩子說不了話!”
“拿下!拖去地牢!”人未到聲先至。
這個男人的聲音似乎一點也沒變!完全是她記憶中的味道!可惜,時隔六年,這一次,這低沉磁性的嗓說出的話卻叫她冷的仿若置身地獄。
“不,不要!爹爹不要!娘親隻是……”娘親隻是什麼呢?伴隨著女子掃射過來,猶如冰刀子般懾人的冷幽眼神,一顆漆黑的藥丸瞬間被硬塞進口女娃兒因疾呼而大張的唇齒間。
隨即,女子白皙修長,卻顯得枯槁的手迅速捏合女娃兒的嘴巴,一切隻發生在千鈞一發之間,女子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似已經練習了千百萬回般熟練,而門口,蜂擁而至的一大堆人即使立即上前製服了笑的張狂的黑衣女子,卻從此再也聽不見娃兒如鳥兒般清脆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