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六月底的江嶺縣猶如處在一個熔爐之中,熾熱的驕陽不遺餘力地炙烤著這片江南大地,曬得幹巴巴的水泥路發著些白光,地上仿佛下了火,燒得馬路表麵的空氣被也扭曲起來。天地間沒有一絲風,江濱路岸邊的柳樹病了似地,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的,無精打采的低垂著。樹下趴著幾條狗,不複平時的凶悍,拖著猩紅是舌頭,流著白沫,隻剩下呼吸的力氣。
道路的盡頭是江嶺縣一中,是這個縣的唯一的重點高中。在高三(8)班的教室裏,天花板上幾台吊扇不知疲倦的工作著,但吹起的風也是燥熱的,帶不來一絲的涼爽。現在是午休時間,但隻有少數的人趴在桌子上假寐,汗水不斷地從毛孔滲出,粘在課桌和衣服上,大部分莘莘學子卻仍然在抓緊時間複習,為即將到來的高考流盡最後一滴汗水。
陳若愚今天和往常一樣吃完中飯就早早的坐在課桌前,拿起早上剛講解的試題進一步的鞏固。盡管陳若愚的成績一直都是年級前五名,考上理想的大學的希望很大,但他還是不願浪費每一分鍾,為高考做最後的準備。
陳若愚來自江嶺縣最南部的陳家村,陳家村坐落在仙霞嶺的餘脈上。對攝影家詩人來說那塊地方是人傑地靈山清水秀,對江嶺縣的父母官來說那裏是山高路遠窮山惡水,一直是拖縣裏後腿的貧困村,隻有夏天避暑釣魚的時候才會想起有這麼個好去處。
陳若愚的父親叫陳遠山,早年是大澤鎮遠近聞名的獵戶,現在國家提倡保護野生動物,獵是不能打了,隻能逮個野兔什麼的,平時隻好伺候山下的幾畝田地了。母親李楚曼是來自上海的知青,上山下鄉來到了陳家村,後來就嫁給了父親陳遠山,聽說當年外公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母親因為這件事和外公斷絕了父女關係,以致陳若愚一直來都沒見過母親這邊的親人。母親當年從大上海來到陳家村,一下不能適應山裏惡劣的環境染上了重病,一直沒有根治,後來生下陳若愚沒多久就去世了。陳若愚的姐姐叫陳若水,比陳若愚大了三歲。姐姐讀完初中就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放棄了學業,回家幫父親伺候那一畝三分薄田。其實姐姐陳若水和他一樣的聰明,成績一直也很好,若不是家裏貧困,姐弟倆都有可能考上大學。
每當陳若愚想起早逝的母親,背著姐弟獨自一人歎息的父親和為了自己綴學的姐姐,心中總會一陣悲痛。也隻有考上大學,才能慰勉父親的傷痛,彌補姐姐的缺憾。
“轟隆隆……”天邊傳來幾聲悶雷,空氣更加沉悶了。
“怕是要下雨了”陳若愚抬起頭望了一眼窗外,輕聲嘀咕了一句,又繼續低頭看書了。在他低頭的瞬間眼角瞄到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迅速地抬起頭看到堂兄建國在門口探頭探腦,一臉的焦慮。建國是他大伯陳遠德的兒子,比自己大兩歲。和很多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一樣被冠以了建國、衛國之類響亮的名字。
陳若愚急忙地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建國你怎麼來了?”
陳建國這時也看到了陳若愚,臉上卻沒有顯露見到兄弟的喜悅之情,臉上反而掛著深深的傷痛,眼睛紅腫像是剛哭過。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陳若愚不由分說往外拉去,嘴上喊道“快,快跟我走!”
“去哪?我還上課呢!”陳若愚掙脫了堂兄的手掌,迷茫的望著他。
“三叔他……”陳建國猶豫不知道怎麼對自己的堂弟開口。
“我爸怎麼了?”陳若愚一聽,用力地抓住他的臂膀,急切的問道。
“三叔他……他去世了。”陳建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陳建國的話像一聲焦雷般地轟在陳若愚的心頭,兩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他咬著嘴唇,一縷血液從嘴邊留下。
“帶我去。”陳若愚帶頭從樓梯衝下。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陳若愚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到高三(8)班,回到校園,永遠地與大學失之了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