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奔跑的女人(3 / 3)

薑涵對窗上的鐵欄產生了莫名的憎恨,她無法走出緊鎖的鐵門,隻有把全部的憤怒都發泄在鐵窗上。她用雙手敲打鐵欄,把病房裏可以找到的任何東西向窗戶扔去,水瓶、碗筷和棉被、枕頭都在窗下的牆角亂成一團。醫生不得不給薑涵注射冬眠靈,以平息她的狂躁症。薑涵睡了一天一夜之後,眼睛開始轉動起來,突然問醫生:“我怎麼在這裏?”醫生說:“你得的是抑鬱症。”薑涵說:“我丈夫劉強在哪裏?”醫生說:“他明天會來看你。”

第二天上午,薑涵看見劉強出現在病房的走廊上,打扮一新的薑涵請求丈夫帶她回家,劉強說:“回家後你再亂跑咋辦?”薑涵說:“你用繩子把我捆起來吧!”

薑涵回家後沒有再去上班,單位為她辦理了退養手續,每月隻發給生活費。劉強把一腔的怨恨都歸就於老婆的胡思亂想。“這不,工作也給弄掉了!”薑涵沒有辦法,隻得忍氣吞聲。但她依然沒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她還是會在一點三十分走出家門,去傾聽黑夜裏火車的聲音,在月下的石榴樹旁幻想飄來的情人。但是,月光裏再也沒有同她一樣想入非非的男人。她幻想著火車上有一些陌生的男人,在車窗旁有一雙同樣憂鬱的眼睛和一個提著旅行包的背影。

劉強對薑涵嚴加防範,不準她再乘火車。薑涵默默地接受了丈夫的規定,因為她再也不願回到那鐵門和鐵窗圈定的地方。每天上午薑涵在家打掃清潔準備午飯,丈夫兒子下午一出家門她就直奔駕校,她背著家人偷偷地學開汽車。她喜歡汽車奔跑時那種奇特的感覺,大地在身下,音樂和風招引人向遠方出發。遠方,黛色的山巒、奇異的花朵、珍寶和傳說,讓人的想象飛揚。薑涵甚至想她前生是牧人、將軍或者雲遊僧人,浪遊的衝動從未止息。她渴望遠方的奇跡,害怕在平庸的家庭中消磨寶貴的歲月。她學會駕車就是想離開什麼,離開劉強和兒子,離開現在的家,離開囚禁她的居所和家鄉。她要到陌生的地方,她要行走,像一匹馬在奔跑中結束自己的生命,像一個牧人去尋找水草豐茂的地方,像一位僧人奔向雲遮霧繞中的寺廟。她隻想奔跑,向著新鮮的地方狂奔,就像同一個健壯的男人奔向峰頂,眩暈中的景色是那樣壯闊和美麗。隻有這樣她才活著,痛快淋漓地活著!

石榴花開的時候薑涵拿到了駕駛執照,開車治好了她的夜遊症,體力的消耗讓她一上床就酣然睡去。劉強以為是那些神奇的藥丸清除了老婆那些奇奇怪怪的雜念。薑涵從未在劉強麵前暴露她的新手藝。她甚至動用家裏的積蓄買了一輛二手車,這輛紅色的小別克讓她如獲至寶。她覺得她一直在等待雲霧中飄來一匹紅色的駿馬,它一直在等待一個渴望奔跑的女人,她一坐進駕駛座就像跨上馬鞍一樣。青草和綠樹,紅色的馬一躍而過,風追逐傳說伸向遠方。她就在一個大雨的早晨離開了家,跨上它的別克踏上了她向往已久的征程,出現了本文開始的那一幕雨天奔跑的情景。她給劉強留了一封信說別找她。劉強看完信後望著窗外的雨說:“她被她的幻想帶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十年後,薑涵一身疲憊滿麵皺紋地回到家裏。劉強已經退休在家,他再也沒有錢把老婆送進精神病院。他用一根橡皮繩套在她的脖子上,把她拴在居室的陽台上。每天黃昏他把橡皮繩從她的脖子上解下來套在右手腕上,另一端綁在自己的左手腕上,他用手攥著她的手去散步。小區的居民都覺得他們是一對模範夫妻,有一位家鄉的詩人甚至為他們寫了一首絕妙的愛情詩,自詡為比愛爾蘭詩人葉芝的詩更能打動渴望愛情的年輕人。

薑涵在那根橡皮繩下安安靜靜地度著晚年。劉強很後悔早年花在老婆身上的那些藥錢,他總是抱怨騙錢的醫生,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丸還不如一根繩子管用。

作者簡介:

馮小涓,女,四川鹽亭人,曾就讀於西北大學和四川大學中文係、魯迅文學院第十一屆高研班,現供職於綿陽劍南文學雜誌社。出版有散文集《倔強之眼》《幸福的底色》,小說集《在想象中完成》,兩次獲四川文學獎。部分作品被《中華文學選刊》《讀者》等轉載,收入多種選集。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