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臻決定回驚鴻樓。
走出霍府,他便叫住了一輛黃包車,剛坐上去,就對車夫說:“去驚鴻樓。”那車夫一聽,擦汗的動作頓住了。容臻有些納悶,又重複了一遍,卻見車夫緩緩轉過身來。
“墨...”他看到容臻略顯滄桑的臉,以及臉頰那道疤,一時濕了眼眶。“淮羽!”容臻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你為何...驚鴻樓...”滿腔話語,落到嘴邊,隻成了幾個詞。
淮羽苦笑,激動地撫上他的臉:“這麼多年,你仍是這樣好看。墨,當年的事師兄對不起你。”容臻搖搖頭,也跟著笑起來:“師兄,我不怪你,過往我都忘了。”
“忘了?”淮羽眼神複雜,歎息一聲,“也好。畢竟,我們都回不去了...墨,你可知,如今驚鴻樓已經敗了,自從班主走了,戲班就散了...”容臻心下一痛:“所以...這些年,你一直在當車夫?”“人,總得活下去吧。”淮羽苦笑著搖頭,又想起什麼,繼續說道,“墨,這幾年我們都不好過...如今,新的政府換了政策,簡直把我們往絕處逼。你離開,是件好事,不像淮憐...”
往事一點點被揭開,容臻的呼吸隨之一滯:“憐兒...如何了?”“陳家敗落,她無處可去,給人當了奶娘,聽說後來遭了那家主人的欺淩,瘋掉了...”
竟是連一點溫情都沒有嗎...
淮羽後來終是將容臻送到了驚鴻樓,卻以借口推辭,匆匆離開了。容臻也明白,人生走到了這般境地,對於過往的繁華是再也不願提起,終生卑微總比繁華落盡要好的多。
容臻站在街頭,遙遙地望著驚鴻樓。驚鴻樓裏仍然人來人往,隻是如今已是茶館。想來,到了此刻,人是再無心聽戲了。
容臻竟有些慶幸離開。若是當年還在小城,親曆驚鴻樓的隕落,那般傷痛,又如何排解?
容臻看了一眼,正要轉身離去,卻看到從驚鴻樓裏走出來一個人。
隻一眼,縱然他已然變了太多,可是心裏的悸動仍然如往昔強烈。陳懷瑾也看到了容臻,本是平靜的神情,驟起波瀾。
那一刻,容臻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他還是淮墨,他仍然為陳懷瑾癡情,為他承受所有苦難。又好像,其實他一直都是淮墨,終生都是淮墨。
而陳懷瑾已經不再是昔日的陳懷瑾了。如今的他身穿一件帶了補丁的灰色長衫,戴著一頂黑色帽子,實在普通出奇,再不如昔日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可他眼底的深情,卻比往日多了。
隔著川流不息的街頭,容臻望著陳懷瑾,眼角滑下一滴淚。
可是下一刻,他卻聽到了槍聲。
容臻暗道不好,匆忙穿過街道,去拉陳懷瑾的手。他縱是一愣,卻也明白了局勢,跟上容臻就跑。
兩人跑到一條巷子停了下來,突然相視一笑。陳懷瑾緩緩撫上容臻的臉,眼中滿是柔情:“墨...我變了,而你仍是這般芳華...”
容臻眼眶一熱,伸手抱住他,顫聲道:“懷瑾...好久不見...”相觸的那一刻,容臻的淚落下來。他與他之間的恩怨,全都在這一刻消解了。他什麼都忘了,隻知道,他的靈魂為了陳懷瑾深深戰栗,這麼多年來,他仍然深愛著陳懷瑾。
“你這個漢奸!我今天就為國除害!”聽到聲響,容臻睜開眼來,看到有人持槍走來。他來不及多想,一把轉過身來,用身體擋住了射向陳懷瑾的子彈。那人想必是某些過激的民眾,看到沒有殺到陳懷瑾,也慌了,匆忙逃走。
子彈射入身體的那一刻,容臻的血液噴湧而出,染紅了陳懷瑾的衣襟。可他笑了,笑顏比任何時候都美,像是一朵綻放的曇花。
陳懷瑾眼睜睜看著容臻被射中心髒,可疼的人卻是他。他緊緊地抱住容臻,顫抖著撫上他的臉:“墨...別這樣...墨...”
容臻笑著笑著,卻淚流滿麵:“懷瑾...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如今,能為你死,真好...”陳懷瑾卻是心痛到不能自已。
“墨...我不要你為我死...墨,我愛你...”聽到他說愛他,容臻無力地牽起嘴角,想要抬起手來擦掉陳懷瑾的眼淚,卻在半空中生生地垂了下去。
“淮墨!”陳懷瑾悲痛欲絕,緊緊地抱住懷中人,好讓他的體溫不要冷掉。
可一切都太遲了。
他醒悟,愛上他,挽留他,全都晚了一步。
亂世本涼薄,好容易遇到一顆滾燙的心,卻生生地給他錯過了。
又或許,隻是百年孤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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