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岷哈哈大笑。
菜算不上豐盛,簡單的四菜一湯;味道算不上好,正宗的食堂師傅水平。
可吃飯的兩個人不一樣,這種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傾談,吃什麼都變得無關緊要了。何況,周易找回了久違的在大學時的書生意氣。
二人推心置腹,百無禁忌,談笑風生,直如多年老友重逢,都覺得對方和自己特別投脾氣。從網上侃到網下,褒貶詩詞、臧否人物,無不默契。
不知不覺間已經喝了五瓶啤酒。柳岷微有些發晃地起身,還要去拿,周易按住他,說:“差不多了老弟,我一會兒還要趕回去,下次找個周末,咱再繼續,下次你到我店裏。”
柳岷倒回椅子上,說:“那好,咱們,喝茶。”
周易忽然想起還不知道柳岷學的是什麼專業呢,就問:“兄弟,你是中文係吧?不然哪來這麼多美女。”
提到專業,柳岷的表情突然有些尷尬:“這個……專業麼……唉!”
周易很奇怪:“不是中文專業,莫非是外語?”
柳岷歎了口氣,說:“本來我的分數是進不了東方大學的,不知怎麼有個提前錄取的今年新設的‘周易與中國傳統術數研究’專業試驗班就把我檔案拿去了,本來我還挺高興,以為是研究古代思想學說的,結果,是——隻是研究各種占卜方法的!你說荒唐不荒唐!”
周易也很吃驚,說:“居然有這種專業?太不可思議了!不過我覺得很難得啊。”
柳岷苦笑:“這種東西,當業餘愛好研究研究還行,將來畢業了,怎麼找工作啊?莫非去街上擺攤替人測字相麵、畫符抓鬼?真搞不懂校領導是怎麼想的……”
周易笑道:“把那些東西學通了,你可就是特殊人才了,隨便幹點什麼,銀子還不是一把一把的。現在早過了把占卜當封建迷信一概打倒的年代了。東方大學的領導意識很超前,不愧是名校。”
柳岷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說:“我入學時動搖過,東方老師單獨找我談心,和我說了許久……據我了解,我那些同學都或多或少有些本事和來曆,隻有我,白丁一個。”
周易不以為然:“柳賢弟你太妄自菲薄了,我敢說,在你這個年齡,有你這樣好的國學功底的,全國加起來也沒有多少。你如果去研究周易和古代的占卜術,得天獨厚,必有所成!”
柳岷笑了笑,說:“東方老師也這麼說,東方老師還說,我是分管這個班的施副校長親自錄取的,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有了學下去的一點點信心。”
周易拍了拍柳岷的手,說:“我堅決支持你,你有什麼不懂的,問我,我不懂的,就問我爸爸和爺爺,肯定能搞懂!
柳岷精神一振,說:“有你的鼓勵和支持,我感覺好多了,真是十分謝謝你!”
和柳岷依依惜別後,周易打車到了人民廣場,還好,趕上了最後一班二號線地鐵。
回到宿舍,已是半夜,周易又困又乏,把衣服胡亂一脫,倒頭便睡。好像是剛閉上眼睛不久,就聽到有敲門聲,周易迷迷糊糊得不想動,敲門聲停了一小會兒,再次響起。周易無奈爬下床,迷迷糊糊地把門鎖擰開,拉門。
看到鄔凡凡的一瞬間,周易就徹底清醒了!
鄔凡凡頭發蓬亂,脖子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口角還殘留著一絲血跡,身上可以說是衣不蔽體,一件原本白色的襯衫沾了很多汙跡,還破了幾處,扣子隻剩下兩個,鄔凡凡肩上胸罩的帶子也斷了一根,雪白的肩膀和腋窩處,也有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大腿上也青一塊紫一塊,還赤著腳。而最令周易擔心的,是鄔凡凡毫無生氣的眼睛,似乎連轉動都不會了。
周易顧不得自己隻穿了一條內褲,一把拉過鄔凡凡,關上房門,連聲問:“凡凡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要不要報案?”
聽到“報案”兩個字,鄔凡凡如遭電擊般全身劇烈抖動了一下,尖聲道:“不要!不能報案……他會殺了我父母的……”
周易憐惜地將鄔凡凡擁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小聲問:“凡凡別怕,我在這裏,我會幫你,你說,是誰幹的?”
鄔凡凡將頭拱在周易懷裏,嗚咽起來,過了很久,才說:“我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來了……是馬渝銀……我十四歲那年——”
周易記起,那晚自己將鄔凡凡用攝心術催眠後,她就表現異常。周易問:“你說的是馬渝銀?”周易感到鄔凡凡是點了點頭。周易又問:“今天晚上,傷你的也是他?”
鄔凡凡抬起頭,淚眼婆娑,抽噎道:“不止是他!我半夜突然醒來的時候,就像、就像我十四歲那天晚上——可這次、多了一個人……還有……還有朱先富……我不知他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們都沒穿衣服。我想跑,他們就抓我、打我,我瘋了一般,後來,他們鬆開我,警告我對誰也不許說,否則就要殺死我的父母……我記起來了……那天晚上,馬渝銀就是這麼說的……”鄔凡凡說著,雙手掩麵,柔弱的身子不斷抽搐,顯然是心情激動到了極點。周易撫著她的頭發和後背,說:“凡凡你放心,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將這兩個禽獸繩之以法!”鄔凡凡忽然大力推開周易,惶恐地叫道:“不行!他們真會殺了我父母的!我、我、如果跟他們翻臉,就會丟掉工作,就會沒有錢再給父母的。更何況,我跟馬渝銀是有契約的……”
周易皺眉:“這都什麼年代了,莫非你還跟馬渝銀簽了賣身契不成?就算是,那也沒有法律效力,你不必害怕!”
鄔凡凡目光呆滯地搖頭:“不行的,馬渝銀家很有勢力,我能逃掉,我父母和親人們也逃不掉,況且、我父親的確是借了他的錢。”
周易平靜了一下心情,問:“借了多少?你每個月三千的工資,有多少用來還債了?”
鄔凡凡垂頭,小聲說:“借了五萬……不過、不過是高利貸,現在有多少了,我也說不清……我、跟著馬渝銀做學徒,每個月拿到四百,給家裏寄三百,自己留一百……我隻要做到二十四歲,就可以了,就差……就差三年了……”
周易咬牙道:“好狠的馬渝銀,你的十年最好的時光,就這樣葬送在他的手中!不但剝削你的勞力,還占有你的人!”
鄔凡凡雙手抱頭,哭道:“我原本以為自己忘了十四歲那年的事情……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會昏昏沉沉,我現在才知道,馬渝銀幾乎每晚都要到我的寢室來……可是、可是自從和你出去那天晚上……我突然什麼都記起來了……我要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該有多好!”說著,鄔凡凡一邊撕扯自己的頭發,一邊用拳頭使勁捶著自己的頭。周易趕忙上前抱緊她,說:“凡凡,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一直……你不能再過這樣的生活了,明天我去找馬渝銀,和他說清楚!”
鄔凡凡哭著搖頭:“周易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你憑什麼去說呢?”
周易一時語塞,是啊,自己和鄔凡凡非親非故,鄔凡凡欠他錢也是事實,鄔凡凡除了打工還他錢之外,別無他途。周易斷然道:“錢可以還,但,你的人不能任由他糟蹋,而且,朱先富居然也對你——”
鄔凡凡輕聲道:“周易,你是我長這麼大對我最好的人,我原來每天都活得迷迷糊糊的,自從見到你以後,好像……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周易柔聲道:“凡凡,我會想辦法幫你的,以後有事你盡管找我……對了,我送你回你的寢室吧,現在該有淩晨三點了。”
鄔凡凡忽然雙手環繞住周易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前,說:“我不回去!那個寢室好可怕、好髒!我再也不要住在那裏了!”說著話,鄔凡凡又抽噎起來。周易趕緊輕輕拍著她的背,說:“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鄔凡凡漸漸平靜下來。隔了一會兒,周易忽然覺得鄔凡凡的小手在他胸腹間輕輕滑動,周易正感到奇怪,忽見鄔凡凡仰起頭,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兩頰潮紅,鼻翼翕動,雙唇輕綻。周易看得一呆,鄔凡凡的手卻沒用停止移動,繼續向下。周易緊張地問:“凡凡,你怎麼了?”鄔凡凡眼簾低垂,細聲說:“周易,你現在想不想要我……”周易不確定她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隻是忽然注意到自己和鄔凡凡都穿得很少,可現在的情形又不能推開她,隻得鬆了鬆胳膊,有些緊張地說:“凡凡,你別胡思亂想……”
鄔凡凡目光迷離:“周易,你對我那麼好,一定是喜歡我的……我願意給你……”
周易身子僵住,沉聲道:“凡凡,你這麼美麗,我承認我有想過,可是,你知道麼,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孩子,但不一定非要做那件事情,美好的東西,人人都喜歡啊。可不一定非要占有。尤其是你現在這種情形。不然,我和馬渝銀朱先富有什麼區別!”周易對鄔凡凡說著話,也是對自己說著話,他忽然覺得心境澄明平靜起來,剛才的衝動也似乎跟著平息了下來。鄔凡凡仰臉看著周易,靜靜地聽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沁出,緩緩滑下。周易騰出一隻手,將她的淚水溫柔地拭去。鄔凡凡又將臉靠在周易胸膛上,說:“我從來沒感覺這麼安全、這麼舒適過。我好想這樣睡過去……”周易含笑,輕撫著她的頭發,說:“那你就睡吧,我守著你。”鄔凡凡真的呼吸漸沉,睡著了。周易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心中是平靜溫柔快樂的。坐了不知多久,周易竟然也跟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