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某個老妖怪
西元二零零五年。
嶺南丘陵的一個村子裏，幾聲犬吠忽然平息。
村子北邊唯一的一條街穿過，街邊是那種剛剛建起來的房子，院牆白漆紅瓦，一座二層平頂樓中燈光乍滅。
一簇螢火飄了進來，原本外麵鬧哄哄的聲響也一瞬間安靜下來，黑漆漆的屋子仿佛與世隔絕起來，裏間原本看著電視的男人和女人都驀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男人是典型的南方人鄉下人臉孔，沉著老實，很濃的眉毛，皺紋如刀削斧刻，國字臉，年紀四五十歲的樣子，女人則要年輕幾歲，披散著頭發，穿著一件白色上衣，手裏正拿著一杯水。
“非兒睡了嗎？”
“已經睡了。”
問的是男人，應的是語調溫柔的女人，屋子裏沒有任何光線，這本該是抱怨為什麼忽然停電，然後上樓睡覺的時候，兩人卻沒有任何起身的意思，因為有客人來了，而且，來的似乎是早已預料的客人。那位客人是在飄蕩著螢火的光影中出現的，一個穿著一色黑袍的老家夥，黑袍下的身軀如同有一團黑霧讓人看不清楚。一簇螢火時隱時現，當原本的一片黑暗，變得有了些許光亮。這位行蹤詭異的老家夥不請自來，而且開口便是一口地道的本地方言，隻不過說出口的卻又拿捏著文鄒鄒的腔調。他說道：
“林進啊林進，想我初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翩翩美少年，不想和你的妻子在雜貨店裏看了許久的店，又侍弄了幾畝田地，而今竟變得如此蹉跎樣子，果然歲月催人老！”
“你也老了！”
說罷，又歎息一聲：“我們都老了！”
林進是屋子裏男人的名字，他笑了一聲，又說道：“唉，老怪物，你是六道的遊魂，有些事情，你也不懂的。”
“看起來，你似乎已經做好了決定？”被林進稱作老怪物的黑袍人走近了幾步，在螢火的昏黃光亮下掀開了頭上的頭罩，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竟然是年輕人的臉孔。
“在十年前，這個決定就已經做好了。”林進如此回答道。
“他們已經找到你了？”老怪物口中的“他們”，林進口中的“決定”，都並不隻是說說而已的小事情。
“今天晚上就會到，你來的很準時……”林進點了點頭，又說道：“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幫你做一件事情？你的兒子？”
“是的。”林進說道，“我今夜要殺人，殺妖，遠逃，這裏也要被燒掉，我的兒子交給你，比我帶在身邊放心。”
分明是一副鄉下老實人的樣子，口中說出的幾句話卻是驚悚無比，若是平常人言語，大約要當做瘋子一類。隻不過這裏有比他更像瘋子的存在，老怪物揚了揚眉毛說道：“你要我帶走，我便帶走吧，反正我答應你的三件事情，而今才做了兩件，隻不過我終究是見不得光的，難道你要我做你的兒子的引路人？你是一個妖怪，你的兒子也是，至善或者至惡，或許隻在一念之間，你真的能放心麼？”
……
……
“我本是為草木，不知悲傷歡喜，人踩我一腳，我不知憤恨，澆水灌溉，我不知感激，是以乍然有了些許靈智，便欣羨起人類來。”林進如懷念似地言說道，“卻不想人類也好，妖怪也好，又豈是善惡兩個字說得清楚的呢，老怪物，四十年前能認識你這個朋友，我很高興，這一次，生死不論，我家非兒就拜托給你了，你……帶他走吧！”
老怪物伸出了手，手掌粗糙，有厚厚的繭和長長的指甲，手掌輕輕一握，一個小火球出現在了他的手掌中，火球不斷旋轉著，然後轟然一聲火球四散飛開，分作十六個更小的火球，這是六個小火球在空中不斷晃動著，老怪物閉上眼睛感覺了一下，說道：“你要殺的人類修者和妖怪，還有一刻鍾就要到了，要我幫忙麼？”
“不用了，我逃命的本事，還是有的。”
林進說著話的時候，將一本厚記事本和幾本舊書交到了老怪物的手中，然後說道：“妖修之難，難於上青天，大凡山精（和諧）水怪草木蟲魚多是天啟靈智，而有了一絲頓悟，然而修行之路多且繁雜，唯有上下而求索，方能看到未來光明，其中能到我如今的地步，可以說萬中無一。非兒是我的兒子，自然要比如我們這些初代妖多上許多好處，但修行路上的艱險，卻並不會因此少一分。這些東西，記事本中是我修行的一些心得，這幾本書，分別是幾種妖術法門，等他熟悉了你那裏，心性安定下來，便交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