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特,我甚是早慧。尚在母親腹中之時,便已能辨識人言。再稍大一些,能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撫摸,我想那大概是我的父皇,他熱烈期盼著我的降臨,如同對待這世間最璀璨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他常常輕揉母親的小腹,時而喃喃細語,時而捧腹大笑。不像個威嚴君王,倒如尋常百姓家的男丁一般,隨意,灑脫,閑適。
但我的母親,我能感受到她終日在父皇麵前隻是強顏歡笑。每當父皇探望,她總會故恣地擺出小女人嬌嗔的神態,討笑著叫父皇喂食金丹露。可每當父皇移駕其他妃嬪處,一股哀怨之氣總會徐徐緩緩地蔓延全身,她內心的渴望已經強烈的呼之欲出——“為什麼你不是個皇子?”
算一算,今日亥時已足十月,好不容易從那充滿汙濁和血漬的地方逃離,而助產的宮人似乎並不關心我的健康,她隻是輕輕拍打我的臉頰,然後用力的掰開我的腿,再用精致的絲帛為我擦拭身體,包裹起來。撩開簾子喜滋滋的探頭對著帷幔裏頭的人說道:“恭喜武昭儀,是個小公主。”
武昭儀,那是我的母親。我在腹中時常聽宮人們畢恭畢敬的安起。我的母親是名慟天下的大美人,我的父親是這萬土之上最令人尊敬的一代帝王。而我,自然也是這廣闊地域未來的主人,是這長安城內人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可是母親似乎並不開心。她微蹙的眉頭掃過包裹我的紅色綢緞,直勾勾的盯著我的臉,望向我的眼睛。是悲泣,還是憐憫,甚至是憤恨?然而來不及多想,我又被這位粗魯的宮人擁簇著送到了父皇的手中。諂媚討好的醜陋模樣,在這深牆大院之中,庭滿圍圍。誰是真心,誰又是假意?誰是迫不得已,誰又是情根深種?
“皇上,這小公主真好看呀。”“姐姐說的對呀,你看這滴溜溜的大眼睛。倒是不太像武昭儀,跟您的,似乎也不太像……”這兩人我大致能猜到她們的身份。左邊這一位,淡紅衫子掩酥胸,短衫長裙,裙腰係的很高。頭戴珠花,尊貴莊嚴。神情淡漠,矜重自持,定是那位常來昭儀宮探望的王皇後了。右邊這一位,藍衫窄裹小擷臂,黛眉奪將萱草色。豔而不妖,年輕貌美,楚楚可人,定是那位將父皇迷得神魂顛倒的蕭淑妃了。母後常在宮中與心腹密謀,說與她二人交往,須得緩緩圖之。慢慢周旋,既要不動聲色,又要小心提防,不能落得他人口實。想來,我也得謹慎些才是。
多虧母親每日讀書,才有得我現在這般聰慧。隻是不知我這縝密細致的性格,又是隨了誰呢?
“皇上,你看,這小公主她瞪我呢!”“你剛剛如此說,她不瞪你瞪誰呢?”父皇略略責備了氣得噘嘴蕭淑妃,她一個不高興扭頭就走了。“真是胡來,定是到素節那裏去了。你去跟著她,別出什麼意外。”“是。”公公連忙跟著蕭淑妃的影兒去了。“皇後,你並無子嗣。武昭儀身體又尚未恢複。不如你先照顧小公主幾日。過陣子,我再和武昭儀去你宮殿迎她回宮,可好?”父皇的聲音裏竟有幾絲顫抖,不可聞,不進心。“陛下這是什麼話。臣妾是這後宮之主,這後宮嬪妃所出的孩子,都是臣妾的孩子。陛下請放心,臣妾定會好好照顧小公主,悉心照料,視如己出。”皇後就是皇後,遇事逢焉,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慌亂。至少,我並沒有察覺到。“好,你能這樣想是最好了。那你隨小公主先回宮吧。我再看看武昭儀。”“是,陛下。臣妾告退。”紅色身形一轉,隨即消失在了林間小徑之中。
從昭儀宮移步至清寧宮。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晌午。剛一睜眼,倏地飄來一道飛煙。腦袋裏混混沌沌的,難道災難來臨得如此之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