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白少陵覺得自己在做夢,他蹲下身去碰了碰洛曦。年輕道士的身體還保有著生人的溫熱和柔軟,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白少陵握住他的肩輕輕晃了晃,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從永久的沉睡中喚醒一樣:“阿洛,阿洛起來,回家了。”
蕭庭草揮劍擋開身前又一波進攻,頗為憂慮地回頭看了一眼。剛才一路進來,晴芥破壞了大部分機關,蕭家的子弟已經漸漸控製了局麵,但……還是太晚了麼?
邵祁的手壓住了白少陵的肩:“不要晃,千萬不能讓這支弩箭再有任何一點移動。”然後他按著白少陵的肩膀吃力地站了起來:“府衙借調的那個蘇仵作來了沒?”聲音很是焦急。
白少陵恍若未聞;蕭庭草心懷戒備;晴芥若有所思;隻有蕭謝謝全無芥蒂地答:“來了,在半山腰的一家客棧裏等著。”
邵祁長出了一口氣,那就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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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客棧裏,兩張八仙桌拚接起來,年輕的道士靜靜平躺著,胸前的衣服已經被剪開來,露出赤裸的胸膛和弩箭晶亮的尾羽。
蘇軒岐沉吟著,將手指在傷口周圍輕輕按壓、查探著;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隻有皮膚之下遙遠的地方傳來微微的脈動,似乎那裏還有血液在緩緩流動著;然而卻帶著生人獨有的溫軟和彈性。
滿屋子的人烏鴉鴉、靜悄悄,死死盯著她的臉龐,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你……怎麼做到的?”她問的是邵祁。
“大劑量的烏頭和曼陀羅,能夠使人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動緩慢到不容易察覺的程度。”邵祁神色複雜。
晴芥微微笑了笑,很優雅,他知道邵祁原來的打算。春風樓隻是打算滅口,人死了也不會繼續屠戮屍體,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向地上一倒,躺上幾個時辰照樣可以爬起來跑路。
邵祁抬眼看看晴芥,又垂下頭去,他知道晴芥知道了,他知道蕭庭草他們其實也都知道了。他考慮過很久,但終究還是用在了洛曦身上,哪怕喪失了唯一的逃脫機會。
蘇軒岐停了手,有些猶豫地問道:“劇痛會令這種效果減退吧?”
“是。”邵祁肯定答,“還好有這個。”他晃了晃手裏的烏頭酒,那是早些時候蕭謝謝從小方身上摸到的,“我可以在適當的時間用適當的劑量控製,不令他因為疼痛清醒過來。”
“那很難把握的吧。”蕭庭草忍不住插嘴。
“是啊,”邵祁笑得有一點狡黠,“所以隻有我可以。”
“還有多少時間?”蘇軒岐眯著眼睛端詳弩箭插入的方向。
邵祁瞧了瞧窗外的天光,算了一下時間,“最多還能維持兩個時辰,他的傷太重,時間太長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蘇軒岐直起腰來,咬著下唇又思索了一下,然後重重點頭:“好,那就兩個時辰!”她回手扯開發間的絲帶,用一根舊木簪將頭發全攏在頭頂,青布包裹,一邊穿上那件肥大的罩衫,熟練地係著腰帶和袖口,一邊大聲吩咐道:“清水、開水、烈酒、棉布、金創藥,不相幹的人都退到外麵去。”這樣做的時候,她臉上常常掛著的那種夢遊般的笑意就突然潮水般退去,目光裏閃現出專注而犀利的光芒。
清水、開水、烈酒一樣一樣送進屋來,插不上手的人全都退出了屋外,白少陵固執地立在桌前不肯走,蕭庭草無奈,隻好再次把人打昏了拖走。“表哥醒了會殺了我的……”蕭庭草在心中哀鳴,一天之內打昏他兩次,這個仇結大了。
淨手,再淨手,烈酒淨手;刀、剪、針、鉗開水煮過,烈酒侵泡;擦淨傷口周圍的肌膚,烈酒擦淨……手握住刀柄的時候,蘇軒岐整個人突然就靜了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貼著弩箭的箭尾,氣定神閑將鋒銳的刀尖插入傷者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