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番外·羊肉爐(1 / 3)

在鬆江府裏做“特調捕頭”,也已是第六個年頭了,六年加起來蕭庭草都沒有最近三天這麼累。“果然,什麼查案斷獄的,還是不適合我啊。”蕭庭草無力地想。

“何況還要加上耍心機和打官腔……”默默地再加一句。

“還有撒潑無賴和仗勢欺人!”再度鄙視自己一回。

這樣想的時候他已經快走到家門口了,八分滿的月色襯得他的背影格外蕭索。

蕭庭草不是個沒心機的人,他隻是討厭耍心機。“在江湖裏快意恩仇不是很好麼?為什麼我要呆在一個這麼討厭的地方啊?!”自暴自棄地想,老子不管了,還是江湖這種地方適合老子!

“我才不要做什麼狗屁捕頭!”當年二十歲的蕭庭草對著老爹拍桌子。但他還是來了,在這裏做了六年的“特調捕頭”。其實所謂“特調”,也就是在搞不定的巨盜悍匪出現時的備用武力支持而已,本來既不用查案也不用斷獄的,前者是捕頭龍濤的任務,後者是府尹大人的職責。何況剛到府衙的時候府尹大人就說了:“十一公子敬請隨意。”

他隨意了六年,這次卻不得不全都擔了下來,因為查案的龍濤死了,斷獄的府尹大人不!幹!了!

“既然十一公子不認同本府的決斷,那麼還要勞駕十一公子查察案情,緝凶平冤了。”府尹大人極客氣地這樣說,然後端茶送客……

平心而論,蕭庭草也不能說府尹不對,事實上他覺得府尹的脾氣比自己好太多了,如果有人這樣質疑自己的判斷,自己說不定已經拔劍在手喝道:“要說服我,先說服我掌中劍!”當然府尹大人是文人……

蕭庭草晃晃頭,想把一堆亂七八糟的回憶統統晃出去。如果默認了這個判決不是挺好的麼?那樣就什麼麻煩都不會有了。自己還是攜酒仗劍快意恩仇的蕭十一,一個江湖人。

但是……

蕭庭草握起拳頭來在路邊一棵歪脖子樹上狠狠捶了一拳,它向東南方向斜斜伸出的那根枝子顫抖了兩下,落了幾個桑葚下來。

要蕭庭草承認龍濤死於心疾?怎麼可能!那個人……那個人……明明前一天還一起喝著酒,目光堅定地說:“我一定會查下去的!”三十來歲身強力壯,第二天就沒了?!

“老朽做仵作的時間比你的年齡都長!既然蕭家家學淵源,瞧不上老朽的結論,那麼十一公子明示,死因究竟為何?!”府衙裏的老仵作氣得胡子都顫抖起來。

就在兩個時辰之前,蕭庭草拍著桌子要求把石陽縣仵作蘇軒岐調來府衙複驗之後,老仵作二話不說請病休假去了。府尹大人慢吞吞寫了公文,遞給蕭庭草的時候,拱拱手說:“本府才疏學淺,恕不能參與此案。”然後就避入後衙了。

若不是強拿了蕭家的麵子出來壓製,府尹大人根本就會叱責“無禮”,然後把自己攆出府衙吧……口口聲聲不願意打著蕭家的旗號,最後還是……

出了府衙,蕭庭草怏怏地打發了晚飯,就這麼沒精打采走回家去。

他平素不到府衙,也沒專門置辦房產,這附近有蕭家一處舊宅,偶爾來府衙點卯就住在此處。這裏已算是城中較為偏僻的巷落,白日也素少人行,何況現在天已黑透。

蕭庭草歎了口氣,伸右手去推房門,抬起右手的一瞬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繼續抬高掠了掠額前幾縷散發,然後就換了左手去推房門,右手慢慢放下來,漫不經心停在了腰畔。

腰畔有劍,滄海劍。

推門的一瞬蕭庭草笑了笑,極陰狠而快意的。“我須不是龍濤,有的是對付你們的手段!”他這樣想著,左手發力,一閃身進了屋。

屋裏空蕩蕩……走的時候什麼樣,回來也還是什麼樣,東西沒少,也不見翻過的痕跡,但蕭庭草還是無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這屋子今天有人來過。”他一邊想,一邊慢慢走去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不燃燈,不動作。

七月中的天氣,蕭庭草嫌熱,房中的窗屜一向是開著的,在這個位置上,縱是變起頃刻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酒香,若有若無。蕭庭草沉吟了一下,辨別出酒香傳來的方位,就把兩道濃眉軒了一軒。

躲不過就不躲!你敢出招難道我不敢接?!也不去江湖裏打聽打聽,蕭瀾蕭庭草怕過誰不成?!他左手在窗台上一按,借力便上了房梁。

酒香從房梁和立柱接頭的那邊傳來,是上好的竹葉青,然而極淡。蕭庭草靜了一靜,慢慢順著房梁走過去,就看到了一個酒壇子。

十斤的竹葉青酒壇。空壇。

立柱上粘了一張紙條,酣暢淋漓地書著八個大字:“七月十九,上房喝酒!”邊上一個箭頭指向酒壇,居然還注了兩個小字:“打滿。”落款是一枝梅花。

就算不用落款,這麼快意灑脫的字跡也是蕭庭草所熟識的。想到那個下帖人,一連三天亂七八糟的煩惱全都去了九天雲外。“好你個小十三!”蕭庭草突然就笑起來,大笑。他就在笑聲裏抄起那個酒壇,飛身下了房梁,在窗台上點了一點,借勢翻過院牆,一溜煙不見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酒壇已經滿了,他手裏還多了一包花生米,幾包葷鹵味,居然還捧了一個木炭培著老湯煨著滾燙噴香的羊肉爐。他也不進門,就在牆外一叢小樹上墊了下腳,飛身上了院牆,輕輕一縱就到了房頂。

房頂上果然還有一個人,輕衫緩帶,睡得酣甜,衣襟上亂繡著些梅花,倒像是睡著了被人搖落了一身的花瓣,越發襯得他紅的唇白的臉,年少風流。這人幕天席呃……簷,睡得比在金絲楠木的大床上都穩當。

蕭庭草兩隻手都占著,隻好拿腳撥了撥少年的靴子,然後抽身退了一步。果然隻一瞬,那少年就彈了起來,左手微揚,袖間依稀有青光閃動。

蕭庭草已預先退了一步,不緊不慢把手裏的羊肉爐向上一舉,拉長了聲音喊:“十——三——”

那被喚作“十三”的少年就停住了動作,茫然眨了眨眼,帶著點剛睡醒的迷糊勁兒看著蕭庭草,半晌才笑道:“十一哥!”他左手裏一把青芒芒的小刀,正抵在羊肉爐上,被炭火熏得燙手。少年怪叫一聲收回刀來:“十一哥你這是端了個什麼?”

蕭庭草極得意地答:“羊肉爐!”

這輕衫緩帶梅花襟繡的少年正是蕭家這一代的老幺,十三公子蕭謝謝。

蕭謝謝一向以為自己鍾情於危簷獨臥已夠令人糾結了,但是看到蕭庭草心滿意足地在房頂支起一個羊肉爐來還是不免抽了抽嘴角:“大暑天的……十一哥你怎麼想起吃這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