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府中晚宴,卞博明如坐針氈,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落在對麵的劉可貞身上。他能感覺到,時不時有一股視線落在自己左臉上,他想動一動坐麻了的屁股,可是害怕自己這一動起來,魏焱的視線就像蒼蠅一樣黏過來。
“符堅,藥集會如何?”魏焱問劉可貞。
“大好,”劉可貞放下酒杯,向右側過半邊身體,“遇見好些杏林中人,聊得投緣。藥材多有難得一見的珍品,我買了不少備用。”
魏焱點點頭:“我也想去看看,所以這個時候回來。”
“那將軍不如明日與我同去?”
“好,明日我們先去藥集會,午時到兆月居好好喝一杯,與你也有數月未見了。”魏焱說完,轉向卞博明,“伯鳴,你也一起去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卞博明渾身像觸電了一下,嚇得一激靈。
魏焱皺了皺眉,抬手飲了杯酒:“這次我回來,伯鳴不同與往日。”
言畢,左右下首倆人都坐不住了。
“將軍,伯鳴前幾日落水,受了驚嚇,言語舉止是有些不同,我已為他診過脈,已無大礙,想來再過段時日就能恢複。”劉可貞朝上座作了個揖。
卞博明這邊心裏打著鼓,那邊又對劉可貞的仗義感激涕零,自己總也該說點什麼,他心裏飛快的盤算了一回,又仔細地回想古裝片裏的台詞,立起上身開口道:
“將軍見諒,我這幾日身體還未痊愈,額,禮數不周,向您請罪。”
劉可貞扭頭看卞博明,似乎想說點什麼,周圍一幹侍應也交換著目光。卞博明手心冒出汗來,那魏焱越是不說話他越是緊張:自己已經露餡了嗎?這話到底說得合適不合適?我會不會下一秒被拖出去斬了?
“行了,”魏焱揮了揮手,“你既病著,我怎會怪你,明日你若不去願去,我亦不強求。”
咦?就這樣化險為夷了?卞博明額角沁出細密的薄汗來,他重新坐定,看了看對麵的劉可貞,神色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再看四周侍應,也個個低著頭,看不清反應。
“伯鳴既然身體不適,那這酒也不宜多飲,今日就到此吧。”魏焱說罷,自顧起身離去。
劉可貞見他走遠了,才過來拉起卞博明:“走,為兄和你聊聊王半山的新作。”
“啊?什麼王半……”
“走吧走吧。”
“伯鳴,剛才一幕,為兄真是擔心。”
“符堅這話怎麼說?”卞博明看著劉可貞目光炯炯的樣子,心裏有點忐忑。
“伯鳴,你怕在將軍麵前事敗,怎麼就不擔心在我麵前敗露?”
“啊?”卞博明喝水的動作停了下來。
“唉,”劉可貞取走已傾斜漏水的杯子,“伯鳴,比起將軍,為兄才是最了解你的,自從落水後,你性情大變,為兄怎麼會沒有察覺?”
“你,你都知道了?”
“於兄於父,我和伯鳴十幾載,怎不知伯鳴的真性情?你這如今的樣子,又哪裏有一點點他的模樣?”
“你,你知道我不是那個‘伯鳴’,怎麼不告發我?”
“唉,”劉可貞長歎一聲,“我一生,父母早逝,賤內已歿,連孩子也沒有留下,這世上親人,僅伯鳴一人矣。不管你是誰,既與伯鳴魂交,那就是伯鳴,就是我劉符堅的親人,我自然是不能讓人把你抓了去,就算魂靈是他人,可這身體發膚還是伯鳴的,我怎會忍心?我隻盼真正的伯鳴能在彼世能平安康樂,也就不枉先叔嬸臨終托付了。”
卞博明聽得眼淚打轉,這個劉可貞,明知此博明非彼伯鳴,卻還處處護著自己,人前人後並不拆穿,還要跟著一起裝傻充楞,這真是中國好兄長,竟然到了這個地步,自己也沒必要隱瞞。卞博明一拍桌子,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劉可貞。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劉可貞聽罷摸了摸胡子,“你既是來世的人,自然諸多習慣與我們不同,想必見識也非我輩能及。公子若不介意,我還是喚你伯鳴可好?”
“當然當然,我本來就叫博明。”
“不知公子你這二字如何拆解?”
卞博明拿來一張紙,寫下自己的名字。
“原來是這兩個字,讀起來倒也跟‘伯鳴’無異,隻是……你這字實在是得勤加練習。”
卞博明紅了臉:“我們那個時候,都不用毛筆寫字了,用的都是鉛筆、圓珠筆、水筆一類的硬筆。不過我本來字也不好看。”
“哦,這般神奇,硬筆是何筆?”
“就是筆尖很硬的,寫下去不需要像你們這樣懸著腕,反正寫起來比較方便。但其實我們也很少寫字,都用電腦打字的,這樣又快又方便。”
“‘電腦’?又是何物?聽起來甚是神奇,竟能‘打’字?”
“電腦就是……”
……
倆人聊到深夜,卞博明向劉可貞說了很多現代的事情,雖是口幹舌燥卻越說越興奮,劉可貞聽得也愈發激動。卞博明忽然很開心,即使在過去,也沒有一個人能這樣坐著聽自己說這麼多話,他鼻子有點酸,沒想到在宋代,居然能交到一個願意傾聽自己的朋友,而對方不僅真心待他,還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弟弟護著。卞博明第一次覺得,不回去的話,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