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英雄末路——誌未盡,人已亡(1 / 3)

1.再任軍機大臣,白發尚且能飯

左宗棠再一次出任軍機大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中法戰爭有關的,而中法開戰,中間必然繞不開一個越南。

越南在當時是中國的一個藩臣國,一方麵是作為大清抵禦外侮的屏障,另一方麵也受到清政府的保護。早在道光年間,法國人就看上了越南,不斷派出傳教士、探險隊奔赴越南,伺機行事。鹹豐八年,英法聯軍攻打津京,法國趁這個機會一舉攻克了越南的交趾、昆侖島、西貢三省。由於越南和中國的藩屬關係,黑旗軍將領劉永福率領部眾援助越南,在同越南軍聯合之後,黑旗軍在河內西郊大敗法軍,打死了法軍安鄴上尉,越南國王十分高興,封劉永福為三宣副提督。消息傳來,群情振奮,朝中一些主戰派也奔走相告,希望朝廷盡快出兵,對法宣戰。

但是根據以往的經驗,清政府對外作戰,鮮有勝績,因此很多大臣都持反對意見。很快,法國人憑借自己船堅炮利的優勢,在1874年威逼越南國王簽訂了《構和同盟條約》,宣布越南為獨立國,從而否定了越南與中國的藩屬關係,也暗地裏為自己掌控越南掃除了障礙。中國曾派出公使曾紀澤與法國交涉,但是法國屢屢推諉搪塞,絲毫沒有誠意,中法關係日漸緊張。

當時朝中的主戰派首推醇親王奕。他跑去與恭親王奕及其他軍機大臣商討抗法事宜的時候,雖然慷慨陳詞,說得很漲提士氣,但不料待他說完後,大臣們個個若有所思,都沉吟不語。甚至於主持軍機處的恭親王,也模棱兩可,既不說戰也不言和,態度極為曖昧。恭親王的態度代表了朝廷的想法,這個時候,確實沒有必勝的把握,打不贏就又要給人賠款割地,但是這個越南,很久以來就是國家的“友邦”,就這樣看著被法國人霸占了,也不合適。因此是戰是和,慈禧舉棋不定。

而左宗棠對於這些洋人根本就沒有妥協的意思,他立即上書,請彭玉麟以五隻軍艦、十隻小兵輪加強兩江、南洋防務,還從淮鹽稅中籌措了許多銀兩支給彭玉麟,叫他安心籌備軍事。

1883年,左宗棠再次上書,指出法國人是“得隴望蜀”,主戰之意溢於言表。他還派出王德榜,讓他到湖南去招兵,以備前線調用。王德榜來到湖南,拉起左宗棠的大旗,稱“左恪靖侯”,招募來的兵勇,也叫做“恪靖定邊軍”,很多人看到左宗棠的旗號,都慕名前來投軍,幾個月後,恪靖定邊軍開到廣西南寧駐紮。

光緒九年,左宗棠生病,總督的職務交給了曾國荃來打理,他自己得到了四個月的假期。但是當他看到法軍步步逼近,清政府欲罷不能,便自行取消了休假。此時朝廷也有了戰心,對外宣戰,就得起用左宗棠,於是慈禧頒下懿旨,令左宗棠赴京來見。

在此前,慈禧迫於輿論壓力,命令廣西巡撫徐延旭率軍出鎮南關,協助黑旗軍作戰,還同意了左宗棠的建議,派王德榜出關抗法。此外,她還從廣西府庫中撥出白銀十萬兩,支給黑旗軍,並向英國彙豐銀行借款1400萬法郎用做軍費,還向德、美買來上萬支快槍和120門鋼炮,積極準備抗法。

但是前線的戰事卻並不如意,1883年底,法軍攻打山西,結果原本應該駐守山西的雲南巡撫唐炯跑到雲南去了,大軍群龍無首,山西失陷。1884年,法軍又攻克了北寧,緊接著又占領了太原。

眼看戰事不利,慈禧有些心慌了,在主和派首領李鴻章的勸言下,她又同意與法國人和談。說到和談,李鴻章就成了赴法談判的不二人選。1884年5月11日,李鴻章和法國簽訂了《中法會議簡明條款》,其中協議主要有三:第一,清政府承認法國與越南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承認越南獨立;第二,允許在中越邊境開商埠;第三,撤回中國在越南的駐軍。

當李鴻章和法國人簽訂條約的時候,左宗棠正在來京的路上,一聽到這個消息,可把他氣壞了,他立馬向朝廷遞了一份《時務說帖》,力勸對法開戰,並要求親赴中法戰場領兵作戰。左宗棠抵達北京,慈禧仍舊任命他為軍機大臣,並管理神機營兵事。神機營是皇城禁軍的主力部隊,一律使用西洋火器,裝備精良,戰鬥力遠比地方軍高。但是左宗棠這次來北京不是為了宿衛京師,更不是為了指揮這樣一支火槍隊的,他想要出兵抗法,所以得到這樣的差事自然不會滿意。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中法會議簡明條款》墨跡未幹之時,法國人又開炮了。這一次,打的正是左宗棠苦心經營的福建造船廠。當時法國軍艦在中國海域往來遊弋,中國政府卻嚴禁軍人“率先開火”,違者雖勝必斬。這樣,到了8月23日,法國軍艦對停泊在馬尾的福建水師發動突然襲擊,中方一敗塗地,福建造船廠也在敵方軍艦的炮擊之下化為一堆瓦礫,《中法會議簡明條款》宣告破產。與此同時,農曆6月28日,是光緒皇帝的壽辰,壽宴當日,左宗棠身心俱疲,沒有給皇帝上壽,於是立馬有人寫本子彈劾左宗棠的“不敬”,還好有醇親王奕保奏,慈禧也沒有深究左宗棠的意思。這件事放到別人頭上就是大罪,但放到左宗棠身上,也就這麼過去了,算是一個小小的漣漪。8月26日,看到呼聲越來越高,再想和談也不大可能,於是在左宗棠、奕等人的一再懇請之下,慈禧太後終於決定對法宣戰。左宗棠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敵前統帥的不二人選;9月7日,朝廷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9月15日,左宗棠正式離京南下,臨行前,奕為他設酒壯行。《申報》也讚揚左宗棠說道:“左相以閩事吃緊,慷慨請行,所謂一息尚存,此誌不容少懈,方之左名臣,曾多不讓!”又有後人作挽聯道:“決口不提和談事,千秋獨有左文襄!”

此時的左宗棠,已經是72歲高齡,長年累月的軍旅生活、久經西北風沙的侵蝕,讓他原本就不甚健壯的身體更加衰弱。早在一年前,他的左眼就失明了,但就是隻有一隻眼,左宗棠也敢和敵軍一較高下。

12月14日,左宗棠抵達福州布防,一麵搞防守,一麵還要試圖援助台灣清軍,因為福建水師全軍覆沒之後,清政府喪失了製海權,台灣也被封鎖了起來,守台駐軍孤軍奮戰,糧食、軍火都十分稀缺,情況很不樂觀。由於沿海都有敵軍的防線,大隊人馬開不過去,左宗棠就派王詩正帶領恪靖軍,趁天黑扮做漁民,偷偷溜進台灣。在恪靖軍的支援下,法軍屢次攻台都未能得手,隻能轉移目標,將重點放在了越南戰場。這個時候,李鴻章密令淮軍將領、駐守諒山要隘的潘鼎新“戰勝不追,戰敗則退”,就此,清軍喪失了戰場上的主動權,處處被動挨打,諒山、文淵皆盡失守。法國軍隊直指鎮南關。

2.不敗而敗,枉送大好河山

這個時候,又一位白頭將軍出現了,他便是66歲的老將馮子材。由於法國人步步逼近,兩廣總督張之洞會同欽差辦理廣東防務的彭玉麟,合力保薦早已賦閑在家的前廣西提督馮子材,令其赴鎮南關布防。聞聽抵禦外侮,馮子材欣然應允,不顧年事已高,帶上兩個兒子,親自率領部眾趕到第一線,築城、挖壕溝,等待敵軍的到來。

1885年3月23日,法軍一千餘人,向鎮南關發動了襲擊,憑借一輪猛烈的炮擊掩護,法國人搶占了小青山三座尚未完工的工事,馮子材大聲喊道:“法軍再入關,有何麵目再見粵民?”清軍將士抖擻精神,堅持不退,到了下午,援軍相繼趕到,清軍占據了人數上的優勢。夜色降臨,雙方在均無建樹的情況下暫時停火休整,馮子材趁機飛書傳令駐守扣波的五營精銳部隊“萃軍”,讓其突襲法軍左翼。24日清晨,法軍指揮尼格裏派出一支先鋒隊,試圖偷襲大青山頂的戰地,以此占據製高點,不巧的是,當日大霧彌漫,這幫法國士兵在這九轉回環的大山裏迷了路,不敢再往下走,便隻能原路返回。與此同時,尼格裏卻以為偷襲成功,仍舊按照原計劃開炮轟擊清軍陣地。待到炮擊過後,法軍以為得手,便趁勢掩殺,不料衝到清軍大寨門口,一員白發老將攜二子躍牆殺出,手持長矛,目射神威,揚聲大叫,此人正是馮子材!見主帥奮不顧身,清軍將士也如狼似虎,一時間喊聲四起,軍心激奮,清軍大開寨門衝出,與法軍展開肉搏戰。法國士兵用慣了火槍大炮,遠遠打起來,很是順手,如果要是貼身肉搏,就絕對外行了。不久,先前抽調的五營“萃軍”趕到,猛擊敵軍左翼,法軍漸漸疲弱。左宗棠派出的王德榜也投入了戰鬥,他率領恪靖軍抄襲了敵軍後背,與敵軍預備隊纏鬥成一團,還消滅了法軍運輸隊,攻滅法軍預備隊之後,恪靖軍又順勢攻擊法軍右翼,法軍遭遇三麵夾擊,全麵潰敗,傷亡慘重,尼格裏拚死突出包圍,逃往文淵據守。

為了不給敵軍喘息的機會,3月26日,清軍猛攻文淵,守城法軍早已是驚弓之鳥,初一交戰,法軍頭目便中彈落馬,尼格裏奔走諒山固守,文淵敵軍一哄而散,文淵光複。馮子材緊追不舍,一路追趕至諒山。諒山地勢險要,要打下諒山,就得先攻克驅驢,尼格裏在驅驢屯駐了大批兵力,企圖將清軍的攻勢扼殺在萌芽之中。馮子材探明軍情之後,決定明攻驅驢,出奇兵暗取諒山,於是派出部將楊瑞山率領部眾趁夜埋伏諒山城外,相機行事。3月28日,清軍大部隊三路急攻驅驢,尼格裏被一槍打中胸口,副將愛爾明加下令退軍,慌亂之中,諒山守軍砍斷了浮橋,很多法軍不得不泅水渡河,一部分法軍被趕至河邊圍殲,還有一部分在泅水過程中淹死。29日清晨,楊瑞山趁亂衝入諒山大營,法軍殘部倉皇逃走,諒山隨之收複。這一仗,便是赫赫有名的“鎮南關大捷”,在中國近代史上,這是清軍少有的對外勝利。在外事不利的打擊下,法國國內也爆發了內部騷亂,民眾抗議呼聲不斷,茹費理內閣隨之倒台。左宗棠聽說鎮南關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之後,也很得意,一麵犒賞軍士,一麵想著給王德榜請功求賞。

但是,勝利的歌聲還沒有散盡,朝中就傳來了議和的聲音。主張議和的,還是李鴻章。李鴻章說,這個時候應該趁著我軍大勝,法國士氣低落的情況下避戰請和,如此主動權在清政府手裏,法國人才不會提出無理要求。4月4日,朝廷傳下一道聖旨,下令停戰撤軍。遠在軍營的左宗棠聽到這個消息又急又氣,怎麼剛打了個勝仗就停戰呢?於是和張之洞、馮子材等一再上書,堅決反對議和,張之洞甚至為此拍下兩千多字的電奏,反對請和。

這天,王德榜致電張之洞說:“去年朝廷發下嚴令,說如果誰敢提議和,就要誰的腦袋,如今總督大人何不上書請斬議和之人,斬殺求和者,必然朝野震恐,前線士氣也為之一振,法軍必破,越南收複也指日可待了。”張之洞聽後,立馬發電質問李鴻章道:“先前天子有言,說有敢議和者軍法從事,如今誰提要同法國人議和?”李鴻章自知理虧,張、王二人咄咄逼人,他也不好承認自己就是那個議和的人,於是回電說自己隻不過是“隨同而已”,並且還對張之洞說,現在如果不見好就收,對全局是很不利的,一旦孤軍深入,戰局怎麼發展就不好說了,現在嚴令各營停戰撤兵,如果違令不從,產生變故,就“唯該督是問”。然而這一次,慈禧太後也覺得趁勝議和是最佳時機,任左宗棠等人再怎麼反對,也都無濟於事了。

1885年6月9日,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德諾在天津簽訂《中法新約》,雙方握手言和。但是,這絕對不是一次真正的和談,《中法新約》依然對法國有利。條約規定:第一,清政府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保護權;第二,中越陸路交界開放貿易,中國邊界內開辟兩個通商口岸,一在保勝以上,一在諒山以北,允許法國商人在此居住並設領事;第三,降低中國雲南、廣西同越南邊界的進出口稅率;第四,以後中國如修築鐵路,都要向法國人協商辦理。如此條款無疑是不能讓熱血男兒滿意的,左宗棠氣得破口大罵,說“十個法國將軍,也比不上一個李鴻章壞事”、“李鴻章誤盡蒼生,將落個千古罵名”,但是罵歸罵,簽約雙方都畫過押,蓋上印章,法國公使也拍拍屁股光榮地回國複命去了,條約生效了,再怎麼抗議,也都沒有用了。脾氣倔強的左宗棠看到這則條約,氣得當時就氣血逆流,神誌不清,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