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輻章

考異:河上公作《無用章》,趙實庵作《隱顯玄彰義章》也。

唐明皇疏:前章明養神愛氣,不雜故無疵。此章明利有用無,相資而功立。故乾坤為大易之韜,轅廂成用無之質,標器室以為喻,存利用之結成爾。

杜光庭曰:愛氣養神,則尚乎清靜。用無利有,則在彼相資資取也。車器室三者、皆假其有而取其無以為用也。車以運載,器以盛受,室以居止,心資外有而用中無,故能成有用之功爾。乾坤為大易之蘊者,《易?繫辭》也。明易之所立,本乎乾坤。乾坤不存,則易道無由起。故雲乾坤是易道蘊積之根源、與易為川府奧藏也。故下文雲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也。亦猶輪轂轅廂為車之質,轅廂毀則無以見車。將明利用之因,故舉三物之喻。理國者民存則有國,民散則國危。理身者神存則有生,神逝則身滅。利用之道,實相資也。

張沖應曰:無者虛也,炁非虛則不能運用,而化為神,故曰無用。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河上公曰:三十輻共一轂,古者車三十輻,法月數也。共一轂者,轂中有孔故眾輻共湊之。治身者當除情去欲,使五臟空虛,神乃歸之也。治國者寡能總眾弱,共使強。當其無,有車之用。無謂空虛,轂中空虛,車得去行。奉中空虛,人能載其上也。埏埴以為器。埏,和也。埴,土也。和土以為飲食之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器中空虛,故得有所盛受。鑿戶牖以為室。謂作屋室。當其無,有室之用。言戶牖空虛,人得以出入觀視。室中空虛,人得以居處,是其用。故有之以為利。利物也,利於形用,器中有物,室中有人,恐其屋破壞,腹中有神,畏形之消亡也。無之以為用。言虛空者乃可用盛受萬物,故曰虛無能製有形。道者,空也。

王輔嗣曰:三十輻至車之用。轂所以能統三十輻者,無也。以其無能受物之故,故能以實統眾也。埏埴以為器至無之以為用。木埴壁所以成三者,而皆以無為用也。言無者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

唐明皇曰:三十輻至車之用。此有無功用相資而立。三十輻者,明造車共一轂,因言少總眾。夫轅廂之有共則成車,車中空無乃可運用。若無轅廂之有,亦無所用之車。車中若不空無,則轅廂之有,皆為棄物矣。疏:輻三十貫於一轂,明少者,多之所宗也。當其空無,方有車之運用,明無者有之所利也。夫道者何?至無至一者也。故能動植眾類,磅礡羣材,適使萬殊區分成之者,一象也。眾竅互作,鼓之者一響。則原天下之動用,本天下之生成,未始離於至無至一者也。且就車而論,則轅廂有質,車中空無也。車中空無,乃可運用。若無轅廂之有,則空無之運用息矣。車中若不空無,則轅廂之數皆為棄物矣。故乾坤成而易功著,萬化流通而道用彰。是以借麤喻之用無,明至無之利有。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埏,和也。埴,土也。陶匠和土為瓦之器也。疏:埏,和也。埴,黏土也。注雲陶匠者,《尚書》雲:範土曰陶。此雲陶匠範和黏土,燒成瓦器,亦取其中空虛,以用盛受物也。鑿戶牖至有室之用。古者陶穴以為室宇,亦開戶牖。故雲鑿爾。疏:鑿,穿也。門傍窗謂之牖。古者穴居,故《詩》雲陶復陶穴,謂穿鑿穴中之土,以復覆其上,故雲鑿爾。後代聖人易之以官室,取其室中空虛,所以人得居處。莊子曰:室無空則婦姑勃蹊,謂爭路也。《爾雅》宮之之室。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甩。有體利無,以無為利,無體用有,以有為用。且形而上者曰道,形而下者曰器。將明至道之用,約形質以彰。故借麤有之利無,以明妙無之用有爾。疏:有之所利利於用,用必資無,故有以無為利也。無之所用用於體,體必資有,故無以有為用也。形而上者曰道,形而下者曰器者,《易?繫辭》文也。疏:自無則稱道,涉有則稱器,欲明道用,必約形器以彰,雖借喻於三翻,終用無於一政爾。

杜光庭曰:三十輻至車之用。轂總眾輻以成輪,車總眾材以成用。其所用者,用車之中,空無之所爾。向無輪轂,不得成車。今得成車,又虛中而運載,以喻人君內資輔相之謀,外委諸侯之助,乃能有國。如三十輻之湊一轂也。既有國矣,能虛心體道,則天下化成,如車中之空也。人之身也,外資百體之設,內仗五氣之和。如輻之湊而成於人。既為身矣,能虛心體道,則元和濳運,而致長生矣。此明有無利用,互得相資也。道之真一無色無聲,眾類羣材資之以立。動者五靈、毛羽、鱗甲、羽蟲之屬也,植者草木之屬也。類者,狀也。材者,質也。動植材類億萬不同,是萬殊也。物雖萬殊而長養生成者,道也。道唯一象爾。經曰恍惚中有象,即此真精淳一,生化萬殊之物,可謂少者,多之所宗也。眾竅者,《莊子?齊物篇》南郭子綦謂子遊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然則眾竅之聲大小萬殊,所鼓之者一風而已矣。觀天下動用者,《易?繫》曰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者,言聖人有其微妙,以見天下萬物動用,明天下萬物生成皆稟於淳一微妙之道。故雲未始離於至無至一者也。此覆釋乾坤成而易立乎其中,喻轅廂之有以成車中之空無也。萬化流通,皆稟道用。若無萬化,道用不彰,亦猶轅廂為車之用,乾坤為易之蘊也。車者常器,人所見焉。假此為喻,以喻妙道,故雲麤喻也。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和土為器,亦彰因有而用無。凡曰器用,其形萬殊,大小不同,方圓各異,或巧或拙,或賤或珍,而其所用皆用器中空無之處爾。範土曰陶者,《尚書》之詞也。舜側微之時,耕於歷山,陶於河濱是也。《列仙傳》雲:陶公與弟子師門,皆古之陶者。善化五色之火而昇天矣。鑿戶牖至有室之用。未有居室,陶其土而復之,陶其壤而穴之,父子夫婦居謂之家。未有寢廟亦未有家室也。復者,復於地上。鑿地曰穴,皆如陶焉。陶者,今之瓦窯也。《易?繫》曰: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代聖人易之以官室。蓋取諸《大壯》,以製造宮室大壯於穴居野處之時,故雲大壯。《易》言上古者,言未造宮宇之前,止是夏巢冬穴,故製室宇以代之,非是後物以替前物。故雲上古。乃在伏羲黃帝之間也。《莊子?盜蹠》謂夫子上古之人,夏棲木上,冬拾橡栗是也。巢穴之中取其空而可居。今宮室所製,亦取其中空而居之,故雲當其無有室之用。婦姑勃蹊者,蹊,路徑也。勃,戾怒也。《莊子?外物篇》所雲,言室中不空,蹊路湫隘,則婦姑爭路而行。婦合順於姑,以為孝敬。今乃爭路忿怒,是室中隘狹無所往來,以容其私,則反戾而鬪爭也。此謂室隘狹不空,則婦姑爭路。心壅蔽不虛,則嗜欲交侵。《爾雅》曰:宮謂之室,室謂之宮。大小異製也。今則禮有降殺,聖人所居為宮,通眾所居為家宅屋宇堂室等也。《論語》皇偘疏雲:堂之內隔為內外,分為房室。故孔子弟子有升堂者,有入室者。則堂為通稱,室在堂內,復為分別矣。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夫道之無也,資有以彰其功,無此有則道功不彰矣。物之有也,資道以察其質,無此道則物不生矣。物非道不能生成,道非物不顯功用,亦猶車器室三者,皆取其因無以利有,因有以用無也。形而上者道之本,清虛無為處乎上也。形而下者道之用,稟質流形處乎下也。顯道之用以形於物,物稟有質故謂之器。器者,有形之類也。聖人法道之用,製以為器,畫卦觀象,製以文字,刳木為舟,剡木為檝,斷木為杵,掘地為臼,弦木為弧,剡木為矢,製為宮室,結為網罟,服牛乘馬,負重致遠,鑄金為兵,揭竿為旗,斲木為耜,揉木為耒。一事以上以利天下,此皆分道之用以為器物爾。皆《易?繫》所稱,此乃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用,凡萬物從無而生,眾形由道而立,先道而後形,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而上謂之道,自形而下謂之器。形雖處道器兩畔之際,形在器上,不在道也。既有形質可為器用,故雲形而下者謂之器。夫道者,無也。形者,有也。有故有極,無故長存。世人修道,當外固其形,以寶其有,內存其神,以宗其無。漸契妙無,然合於道。可以長生爾。至一至無道也,有象有形器也。約器明道,復借喻於車器室等,謂三翻也。其用於無,皆一揆耳。聖人之理天下也,懸賞罰製法度,垂教令明上下,此皆有也。若其端默為政,沖靜率人,不言玆化,萬物自理,雖有賞罰之利,製度之設,教令之行,上下之別,而不用之,亦可謂假其有而用其無也。斯至理也。修身之道,因經而悟理,因悟而忘言,了達妙門,不執言教,亦此義歟。

宋道君曰:三十輻至有室之用。有無一致,利用出入,是謂至神。有無異相,在有為體,在無為用。陰陽之運,萬物之理也。車之用在運,器之用在盛,室之用在虛。妙用出於至無,變化藏於不累。如鑑無象,因物顯照。至人用心,每解乎此。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則實,無則虛。實故能具貌象聲色,而有質。虛故能運量酬醉,而不窮。天地之間,道以器顯,故無不廢有;器以道妙,故有必歸無。木撓而水潤,火燁而金堅,土均而布稼穡出焉。此有也,而人賴之以為利。天之所以運,地之所以處,四時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昌,孰屍之者?此無也。而世莫觀其跡,故有用不匱,有無之相生。老氏於此三者,推而明之。

王介甫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道有本末。本者萬物之所生也,末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本者出之自然不假乎人之力,而萬物之所生也。末者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而後萬物以成也。夫其不假人之力而萬物以生,則是人可以無言也,無為也。至乎有待乎人力而萬物以成,則是聖人之所以不能無言也,無為也。故昔之聖人之在上而萬物為己任者,必四術焉,禮樂刑政是也,所以成萬物者也。故聖人惟務修其成萬物者,不言其生萬物者,蓋生屍之自然,非人力之所得與矣。老子者獨不然。以為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為也。故大抵去禮樂刑政,而惟道之稱焉。是不察於理,而務高之過也。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預乎?惟其涉形器,是以必待於人之言也,人之為也。其書曰: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夫轂輻之用,故在於車之無用。然工之斲削,未嘗及於無者。蓋無出於自然,人之力可以無與也。今之治車者,知治其轂輻而未嘗及於無也,然而車以成者,蓋轂輻具則亦必為用矣。如其知無之為用,而不治轂輻,固已疏矣。今知無之為車用,無之為天下用,然不知所以為用也。故無之所以為車用者,以其有轂輻也。無之所以為天下者,以有禮樂刑政也。如其廢轂輻於車,廢禮樂刑政於天下,而坐求無之為用也,則近於愚矣。

蘇穎濱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竭智盡物以為器,而器之用常在無有中。非有則無無以致其用,非無則有有以施其利。是以聖人常無以觀其妙,常有以觀其徼。知兩者之為一,而不可分,則至矣。呂吉甫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車,吾所乘也。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器,吾所用也。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室,吾所居也。乘則觀乎車,用則觀乎器,居則觀乎室,其用未嘗不在於無。其則不遠矣。至於身,則不知吾之所以用者何邪?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有之以為用,無無之以為利,則所謂利者,亦廢而不用矣。有無之為用,而無有之以為利,則所謂用者亦害而不利矣。是故聖人入,而未嘗有物也,所以為無之之用,出而未嘗無物也,所以為有之之利。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陸農師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有無相用,不可以一偏。故無無則不足以用有,無有則不足以見無,以有為利則或至於止,以無為用則用常至於無窮。

王元澤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凡此三物,或運轉,或貯盛,或居處,而皆以無有為用。無非有對,因有有無,於無之中,復有妙有不窮之用,妙有之功若大有,物之有具存形質,非能應於不窮者也。故因為利,利陰屬也。雖然,此有無之論耳。極而言之,則無不離有。有亦真無,非有非無,乃真妙有也。

劉仲平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聖人之於天下也亦然。觀其所有之利,然後可以知其所無之用。

劉巨濟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轂利轉,輻直指,相與為輪者也。三十輻以象月。埏,和也。埴,搏也。陶人和土搏器,而後火之,車器室皆以有為利者也。而車之利有無,室之利有大,惟器之利有雖寡且少,然而非假有則不成。蓋凡利有者無多寡,無小大,無不出於有故也。三十輻共一轂,特為輪而已。其利多如此,而蓋軫輈尚不在焉。故《周官》曰:一器而二聚者,車為多。古者穴土為居,鑿戶以出入,鑿牖以通。為君臣、父子、宗廟、朝廷、寢處之製,皆以隱於成,則利有亦大矣。故《易》曰後世聖人易之以棟宇,蓋取諸大壯,器則瓦缻甑之類是也。而又其間寡有所尚,數有所滋,圓有規,方有矩,曲有鉤,直有繩,莫非利有也,而其用則主空無而已。老氏歷陳是言者,以明無雖假有以彰其用,不可去無以獨利。故有之體壞,而無之性存。利用之為言,合則一,離則二。蓋用有利有不利,而以利用為善,此合則一也。車之利在輪,器之利在埏埴,室之用在戶牖,而其用皆在於空無。此離則二也。孟子曰:故者以利為本,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而已。無之為用,於斯見矣。前章言玄德,而玄德相於無,故次之以三十輻共一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