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南方大雪災過後)
亂七八糟的長途汽車站。
胡小麥的手,一直緊緊地被母親握著,握得生疼。
擁擠的隊伍似乎一直都未見往前移動,巴掌大的窗口那邊,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排隊!排隊聽見沒有?!不排隊誰都買不著!!!”“去哪?長沙的票沒了!!!”“有零錢吧?拿零錢!!!”
春節還沒過完,怎麼就這麼多人急著離去?
胡小麥皺著眉頭,苦笑地看母親,母親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過,她的愁苦是年深日久的,輕易化不開。
無聊等待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胡小麥耳邊叮囑著:“去那邊要照顧好自己……別再做生意了,找個正經穩妥一點的工作……讓你留下來又不留,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想出去,闖什麼闖?跤跌得還不夠狠嗎?……這麼大了,還是不多長心眼,下次要是再被人害了……男人沒有好東西,特別是外麵那些男人……可別再去找那個人了,鬥不鬥得過他,都別再去找他了……聽見沒有?”
胡小麥心不在焉地盯著隊伍前麵,嘴裏嗯著啊著。
母親憂心忡忡地看著她,這個死妮子,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從小到大,就數她最有想法,表麵乖乖聽話,一轉頭就做出嚇死所有人的事情……
唉,要是能勸得了,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裏來排隊買票了……
終於買到了去市裏的汽車票,胡小麥輕鬆地背個小包,在眾多拖家帶口的負重人群中瀟灑地回頭,衝母親豪邁地一揮手,轉身便走遠了。
母親望著她小小的背影,鼻子一酸,低下頭抹起眼淚來。
胡小麥不喜歡這個城市。多雨,總是濕漉漉的髒兮兮的地麵,操各種口音的鄉下人,蠻橫粗魯,滿嘴臭氣說話還大聲,走在馬路上就害怕被車撞死,那些總是醉不醒的司機們從來都不看紅綠燈。
她慢吞吞地走在去火車站的路上,邊走邊想著,這樣回北京算什麼。
她十八歲,剛成年的時候,便興衝衝地奔到了北京,那時候還很天真,對未來有這樣那樣的憧憬和幻想,而現在,她已經二十八,十年的光陰,令她稚氣的臉變得成熟。當然,改變遠遠不止這些。
這樣再回去,如果要用一個動詞的話,可以是“殺”麼?
她這麼想著的時候,表情有一瞬間的冷酷。
她冷酷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耳邊響起尖利的刹車聲。她感覺自己的腰上被一股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狠狠衝擊了一下,繼而,她飛了起來,是的,飛了起來,再繼而,似乎又重重地落了下來。
右邊,她覺得應該是右邊,右邊的腦袋,鈍響著,嗡嗡的,有不真切的畫麵,漩渦般閃過,化成無邊的黑暗……
“病人醒來了麼?”
“還在昏睡。”
“其實腦袋隻是受了輕傷而已,怎麼會昏睡這麼久?”
“也許還有未被發現的損傷。”
“她的家人呢?聯係上了沒有?”
“大雪把電話線弄斷了,暫時還無法聯係……”
“那就找個當地人,盡量帶消息回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等等,什麼聲音?!”
醫院裏一片混亂,值早班的護士一路大呼小叫趕過來:“主任,不好了!09室那個患者不見了!!!”
“什麼?!”一夜未合眼的醫生大驚失色:“她不是剛剛還在昏睡嗎?!”
“不知道……”小護士一臉無助:“我進去打掃房間,床上就是空的啦!!!”
“快點去找找!她應該走不了多遠!”
“喂,老徐!老徐!!!”
髒亂的小旅店門口,胡子拉碴的男人朝大馬路揮手跳腳了好一陣,被呼喝的男人才慢吞吞地轉過頭來,紅著雙眼,嘴裏還咬著半個包子,腮幫子鼓鼓的,他晃著肩膀,一搖一搖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