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唐開元年間,湖廣郎州府武陵縣梅花村有寒士,姓柳,名潔,字行芳。讀書半生,功名未就。因家計窮乏,遂以傭書為業。夫人莊氏,善織草鞋。夫婦兩個茹荼食苦,協力同心,不覺過至四十有餘。後來行芳兩目昏花,不能書寫。日逐上山打柴一擔,挑到市上賣些錢鈔,糴些糧米,聊以活生。夫人莊氏,娶過二十多年,並未生產。
一日,天刮大風。行芳山上打柴而回,見門首有個全真道人,盤膝坐地,手敲木魚,口稱化齋。行芳挑著山柴,走到跟前,道人說道:“貧道自昆侖山而來,路過寶村。偶缺資斧,萬望山主舍齋一頓,福德無量。”行芳答道:“我為寒家,無可施舍。師傅別處去化罷!莫誤了你的工夫!”那道人把行芳上下一相,說道:“尊駕年過四十,並無子嗣,還不行些好事?”行芳聞聽,大為愕然,答道:“師傅少待!我把柴禾送到院裏,再來和你說話!”說畢,就挑到院裏。放下擔子,向莊氏道:“外邊有個遊方道人,向我化齋。我說咱家貧寒,無可施舍。他說我年過四十,尚無子嗣,何不行些好事?他與我素不相識,為何曉得這般清楚?”
莊氏道:“雲遊道人常有神仙下界點化愚民,一飯之費幾何,你出去說家裏給他做飯哩!再仔細尋問,叫他把咱兩個後來的結果說個明白,豈不是好!”
行芳出來,說道:“鄉間別無可獻,米飯一飽。師傅不棄嫌否?”道人答道:“一粒之施,恩同滄海。那敢棄嫌!”行芳問道:“方才師傅說我乏嗣,我果然乏嗣。但不知師傅如何曉得?”道人道:“你子女宮帶有寒氣,應主無後。但你心田端正,積些陰騭,行些好事,將來還有一子之望。”
剛才說完,莊氏送出蒸飯一盂、菜湯一碗、四碟小菜。那道士接過,立時吃完,謝道:“多蒙施舍,再圖後會!”遂拈筆題詩一首,遞與行芳,說道:“此詩應在後人,斷勿失落!”說罷,就起身乘風往北而去。行芳看其詩,雲:
世外煙霞遠,域中日月長。
乾姿肖子晉,坤體賽雲娘。
功著岩廊霞,範垂繡閣香。
丹成九轉候,相會在瑤房。
覺迷道人題贈
卻說行芳回到院裏,向莊氏道:“這個道人說我命該無子,但心田不壞。積些陰德,日後還不終絕,贈我律詩一首。可惜咱家太窮,這個陰德從何處積起?”莊氏道:“積陰德,不必定在錢財。但逐處存些好心,行些方便,就是了。”行芳把詩交與莊氏收住,飯後仍上山打柴,不題。這正是:
要培一己方土地,卻被旁人指引來。
卻說梅花村前有山一座,名為木瓜山。山下一道河,叫做延溪河。河中水勢迅激,無可停泊。凡是東往西來,一定經過此處。每年六月間,大雨時行,山水突下。行將之人,多被漂沒。過此河者,俱以為患。行芳屢經河旁,意欲修一小橋,以便行走。遂於打柴之暇,相近山下碎石,從河中填起。日積月累,半年以後就築成了一個三空的規模。山上伐了幾棵大樹,截成橋梁,擱在孔上。又雇木匠,鋸了些板片,棚在橋上,兩旁修上欄杆。從此你往我來,個個便宜。但秋水漲溢,時常把橋漫了。行芳又把修橋剩的木頭紮成一隻大筏,用攬係在橋邊。水落從橋上走,水長從筏上渡。徒涉之病,自此永無有了。
一日,行芳打柴。下得山來,見河邊淺水中漂一隻黃雀,被惡鳥食其半。體不能飛動,落在水裏。兩目睜上,卻有望救之狀。行芳一時發了慈心,拿到家裏。洗以香湯,搽以細藥,朝夕喂養。住至百天,羽毛長全,然後放去。
又一日,見個少年美婦乘筏過渡。才上筏時,墜入河中。行芳恃著自己會水,那避嫌疑!就跳到河裏,把女子背上岸來。叫他夫人讓到家裏,去曬幹了衣裳,款待一飯而走。
行芳向莊氏道:“我設筏,本以濟人。今反害人,如何是好?”莊氏道:“善念既開,不可改悔!再圖萬全之策罷了!”從此,行芳雞鳴時上山,打柴一擔。日出時,就到市上賣了。回來吃過早飯,親身在河邊等候。男人過河,聽其自便。若婦女過河,必站在水裏,親手推筏,送至河岸。日逐如此,住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