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濤高聲回敬:“與你何幹?你既已嫁與齊家權柄,何必在乎我楚濤心裏有誰!”出口便知是錯,卻也覆水難收。
鳳儀被駁斥得滿麵通紅,怔怔地癱軟在床榻。似乎是被一箭射穿,她忽然連說話都沒了力氣,隻空洞著雙目,淒冷地望著他。
“鳳儀,我隻能相助你養傷。餘事,請恕楚濤無能為力。”楚濤也似被不斷挑起的怒火燃空了。昏暗的油燈映出他的枯影,格外清冷:“到此為止吧。與其怒色相對,不如不見。舊事已了不必掛懷,前路珍重好自為之。”
再也挽回不了什麼,楚濤推開門的那一刻,屋裏的油燈被風吹亮了一瞬,而後便沉入了黑暗。
冷鳳儀舉起床邊的藥碗,狠狠地朝門邊砸過去。砰然地,徒留一地傷痕。而後,她縮在榻上,抱著唯一能抱緊的雙膝大聲哭泣。永夜侵噬著她的世界,帶走了所有的色彩,她仿似風中塵埃,將整個意識散盡。
願賭服輸,她暗暗告誡自己。冷鳳儀,如今隻靠你自己了。
楚濤沒有立刻就走。清冷的月光灑了一地,他默默站在屋前,仰頭,閉目。似乎是想讓月光凍涼了他的心才好。人前的瀟灑從容,隻剩一具空軀殼。
照臨望著他疲累至極的身影,略顯歉意:“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請你來。”
楚濤哀傷地搖頭:“我幫不了她更多了,連我自己都不知何去何從。”
照臨著實有些心疼:“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情歸情,事歸事。幫我個忙。過些日子,她的身體好些了,我會安排船,請你送她北歸。南岸實在沒有第二個人能和齊家心平氣和地說得上話。醫者仁心,我隻能把她交托給你。冷鳳儀離開南岸之時,便是長河之上風雲際會之日。請你親自護送她,直到見到程雲鶴大俠。其他人,鳳儀未必肯見。”涼風催生著幹咳,他圍緊了白氅,似在掩飾著傷痛。
照臨有些恍惚。不敢料想楚濤依然會用這樣周全的善意對待她。
“不必擔心詩雨,她會在南岸好好地等你回來。”他平靜地對著月色,遙望著什麼。“我的任何事都不要與冷鳳儀講起。我怕她再惹禍上身。”
話音落,庭院中突然一聲細微的異響,這讓楚濤神色突然凝重:“這幾日附近有什麼可疑的人出沒嗎?”
“天天都一樣,周圍安靜得很,沒多少人跡。”
黑夜裏,一隻寒鴉聒噪著向天空飛去而已。楚濤的雙眉這才微微舒展開來。“你出入此地時也多留個心眼,以防他人尾隨。”
“怎麼了?你不是說這裏很安全嗎?”
“此一時彼一時。隻是有點擔心。照臨,他們已經來了,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這群人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那該如何是好?”黎照臨緊張起來。
“照顧好她,盡早讓她恢複身體。我會設法聯絡合適的船。”
“碼頭的船不都聽你的嗎?”照臨以為這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楚濤意味深長地回答他:“此時,一切難講。”
“好。”照臨答應下來,卻又長籲短歎起來。
“有話就說。”
“好可惜啊!如果沒有江韶雲,沒有這難愈的傷,沒有夫人……會不會……一切都容易些?”
楚濤回了他一聲笑:“沒有楚濤,沒有南岸,也沒有這長河,她依然還是她——為了自己要走的路,不惜粉身碎骨。”
“與你一樣。”照臨道。
楚濤吃了一驚,回望他,卻又避開他的目光飛身上馬:“不用多想,她會好的。北岸缺不了她。過不了幾天又會帶著睥睨天下的樣子把每個人都嘲諷一遍。有一天,世上不再有楚濤了,她就會忘了我。”
“那麼你呢?”黎照臨決不信他故作的風輕雲淡。他能為冷鳳儀擔下各方的滔天巨浪,難道隻是為了一聲不見?
“等到世上再沒有楚濤的那一天,也就不知心痛了。”他輕輕揚起嘴角,一抽馬鞭,飛馳出去。
黎照臨默默注視著遠去的馭風,漸漸明白,這兩顆心之間早已是填平不了的鴻溝。就如同兩岸的深怨一般,在彼此的對視與算計中,越來越深地崩裂,直到裂成心底最深處的傷,被一座座墳墓埋葬。
然而卻為何,心底的傷,仍是流淌著癡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