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的舊友死傷過半,活著的盡皆聽著他的吩咐,他不過盡己所能,指揮分派著人手。後院唯一一間未曾過火的廂房是個連庫房都算不上的雜物間。他令人清理後暫時安頓齊爺。苔痕恣肆,黴斑潑灑,隱隱的酸腐味無論如何揮之不去。但總好過睜眼即見的焦黑觸動他的心。齊爺用瞪眼的驚恐拒絕著火爐、火燭乃至任何帶著火字的東西。油盡燈枯,雲鶴望之心痛。
誰能眼睜睜看著畢生心血一夜作焦炭?誰能忍受親眼目睹他人叫囂狂歡著把自己的尊嚴夷為平地?沈雁飛的懲罰讓他刻骨銘心,欲哭無淚。一夜前還曾有的親人、下屬、產業與榮光,此刻隻凋零成一顆幹癟枯瘦的心。須發一夜盡白,滿麵刀刻的皺紋與灰土色,如同被抽幹了血,僵臥待死而已。毒液一點點蠶食著他的軀幹,侵染著他的靈魂,夢魘中的顫栗,不知是因為生命之火將熄的寒冷,還是因為恐懼。
雲鶴吩咐侍者為他找來了幹淨暖和的寢被,又稍事梳洗,守護著他最後一點體麵尊嚴。
直到晨光再展,齊天喬攜五六個齊家劍客披著朝霞飛奔入庭院:“父親!不肖兒來遲了!父親!他做夢也想不到家中竟是如此光景!”
擠擠挨挨地踏進那荒疏的院落,那些劍客們立刻被指派去各處幫忙,隻有他自己回到父親的身前,卻不曾想到父親疲弱得隻略微動了動手指,以示欣慰。沒有淚水,齊家的男子經這一夜皆已被烈火烤幹了淚水。
幽暗的光線裏,他跪在床榻下,沉聲問雲鶴:“是誰?”
“沈雁飛。”雲鶴道,“他對齊爺下了劇毒,醫師束手無策。”
“認敵為友,糊塗之極……”天喬深深地痛悔:“若非楚掌門提醒,我還分不清敵我,隻顧一己之歡,實在有愧!”他想起自己離家出走的由頭,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楚濤?他怎麼對北岸事那麼清楚?”雲鶴竟不安起來了。南岸的人,突然跨過長河來管他們的事,這是不合規矩的做法,楚濤接連插手,不能不讓人心生疑慮。
“有何不妥?如非楚掌門相助,齊家車隊怕是都得斷送在路上,齊府的損失隻怕更大!”齊天喬仍然單純著。
虛弱的齊爺突然開了口。“天喬……瘦了……”
傷感燃於心,齊天喬忍淚俯首,重重覆住父親的手。“父親放寬心,程大俠已延請名醫,不日便可痊愈……”
齊爺歎息:“何用?北岸醫聖也已作古。隻因恒兒一時妒恨,不願他治好楚濤的雙手,任其遭血鬼所害,今日不過得了報應罷!”
天喬搖頭道:“不,父親洪福齊天,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