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拚殺幾乎耗盡他的生命。此刻,肩上,手臂上,腿上,皆流血不止。更不必說因為毒氣侵蝕而遍及全身的劇痛。冰冷的汗水在寒氣中漸幹,正帶走他身上僅存的餘熱,讓他一陣陣抽搐著。他已幾乎看不清,聽覺也正被可怕的雜聲覆蓋。頭腦裏空空落落,就連思維也不屬於自己。休憩已不能令他恢複,隻能帶領他走向死亡的墳墓。當所有的知覺淡去,便是生命的終點。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到天亮——便是熬到了天亮也太晚了。
雪海——不知為什麼,雪海銀鈴般的笑居然始終回響在他的意識深處。涉過記憶的海去追尋,那笑卻又驟然如遠隔萬裏。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動,逼取便逝。“丫頭……”他輕輕地喚。是那個大雪天偷了他的饅頭躲在樹上啃的調皮丫頭吧?還是那個月下踩著他的影子啪嗒啪嗒發泄不滿的任性閨秀?或者是劍光之下拚死也要留在他身邊的小女俠?
他竟一個也記不清了。
可他無法抗拒,那笑容點燃了他枯槁的世界。
“丫頭……對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苦澀地揚起嘴角。夠了謝君和。他對自己說。雪海是什麼樣的姑娘,你心裏清楚!
雪海天天嚷嚷著謝君和是天底下最壞的壞人,看來此言非虛。又該讓她掉眼淚了吧……
不!決不能!
一個可怕的念頭竄進他的腦海。是長河畔絕望的素素,凋零若斷翅的蝴蝶……無數個夜晚的夢魘突然再現,心頭之痛,甚於一切的傷。
他立刻從斷斷續續的意識裏驚醒:雪海不能出事!
攤開手心,剛才隨手摘落的一片葉子還在。估摸著白衣聖使和天越門應是向遠處搜索去了。強打起精神,艱難地扯下一縷黑袍,而後,將葉子移到嘴邊。
如果還能最後為她做點兒什麼……他死不足惜。
葉哨之聲悠緩地回蕩在靜謐的山穀,清亮如月之光華。那是淙淙的泉,又是淡雅的風,更是千回百轉的情愫。葉哨的純淨驅散了紫霧的迷離和淒傷,將恐懼牢牢囚禁。整個天地都隻剩下了這空靈的梵唱。
素素的身影在幻覺裏漸漸清晰,一如十多年前的出水芙蓉,美麗溫婉。“素素……”他憂傷道,“又見到你了……別走,等我……”
此時吹起葉哨的後果無異於自殺,可他別無選擇。
搜捕的人群產生了不小的騷動,大家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側耳,專注於這天籟之音。火蝶自作聰明道:“嗬,江老爺子好雅興!”
誰也沒想到,這會是謝君和所為。直到,一羽白鴿突然闖進紫霧迷離的山穀,盤旋一匝,徑向穀底一側的石罅而去。葉哨突然停了。
眾人目瞪口呆。
吳子兮大驚失色道:“他在那兒!”
眾人皆不敢怠慢,紛紛向鴿影消失處疾行。
謝君和知道,隻消片刻,他們就能找到他的蹤跡。最後的時刻,他顫抖著雙手,輕撫著鴿羽,將那一縷黑布綁紮在白鴿的腿上。聽話的鴿子朝他咕咕叫了兩聲,如同老朋友的道別。他望著熟悉的鴿影穿透長空,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任深重的痛苦將自己的身體撕裂,任鮮血流淌向冰冷的石頭。
隻是,一滴淚緩緩滾落眼角。此後,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