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四 千裏夢魘(一)(1 / 1)

夜夜笙歌,但願長醉,今朝有酒,樂而忘憂。

一豆微光,在逼仄的牆縫間透亮。陋巷的更漏聲過後,酒館門前傳來悠長的吆喝聲:“謝爺慢走!”吆喝的人捧著手中碎銀,點頭哈腰,笑得猥瑣不堪。

依舊是黑色的布袍,蓬亂的短胡茬和不受約束的油膩頭發,在黑暗中一閃而過。稱呼卻變了。如今的黑石崖下,知道“紫羽黑煞”的漸漸少了,卻沒有誰不知道“謝爺”。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謝爺照舊是凝香閣的常客,偶爾也來這陋巷裏打探消息。

黑暗裏經行,耳旁窸窣嘈雜不斷,皆是捕風捉影,上不得台麵的段子。諸如楚濤和冷鳳儀的風流韻事,嫣紅和唐耀的過往糾葛,秦大少和齊家大公子之間的是非。冷笑,這些比凝香閣那書生的故事有趣多了。書生若是聽見他們怎麼風傳嫣紅和他自己的段子,一準氣得歇業不幹。

編排故事的人,有朝一日,自然也成了別人口中的故事。

謝君和倒是聽不到別人怎麼編排他,料想是自己殺氣太重,沒人敢活膩了做這不要命的嚐試吧。

醉者不知醒者憂。君和嗤之以鼻的一笑。

時常在陋巷走,隻是為了淩遠聲的事。畢竟此人也曾是逐羽劍派的一員,楚濤讓他做了鏢局的鏢師。但家人的下落卻是無論行至何處都放不下的牽掛。於是謝君和便派人四處走訪,李洛這小子究竟把淩家人怎樣了。

有時候,身處江湖,沒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就如同十年來杳無音訊的素素。以謝君和對李洛的了解,深知這一家子凶多吉少。

但當他掂量著手中千方百計尋得的半塊血玉時,依舊有幾分心痛。也許不知道哪一天,他也會從陌生人手裏接過類似的物件,斷送了所有的期待。

淩遠聲在凝香閣等他——說是相約喝酒,其實隻是謝君和思量著萬一帶來的不是好消息可以隨時用上的一條退路——他打心眼兒裏不希望用上的退路。

但是今天,隻有二人對坐,各自杯滿,對飲而已。直到三杯過後,淩遠聲眼中的期冀一點點被消磨殆盡。他才拋出那半塊讓人絕望的玉佩,血色之下,無語,已是不祥。淩遠聲心知肚明,也不問,隻擺出另半塊血玉,並於桌案,湊成一對。

“多陪我喝兩杯。”他道。

謝君和便為他斟酒:“明日我換趙鏢師出工,想喝就喝個夠。”

“都說謝爺冷血冷心,其實也不盡然。”

謝君和一笑置之:“所幸李洛那破小子沒讓他們吃太多苦頭,我已讓人想辦法把墓葬遷到黑石崖後山。若是念想著,將來隨時可以去看看。”他偏過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色裏,飛鴿停在窗欞,不合時宜地叫喚著。謝君和拾起個石子就揚手砸過去,鴿子極有默契地一躲閃,俏皮地盤旋了兩圈,飛回黑夜中。楚濤不知又有何事催命。

“嫣紅!照顧好淩大俠,今晚的酒記在我賬上!”話音落,他便重回長街,留下悲戚中的淩遠聲,獨自吞噎著烈酒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