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長路迢迢(下)(2 / 2)

雪海幾乎要看呆了。

突然,那青鋒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青龍撲麵而來。傲首擺尾,張牙舞爪,俯衝直下。劍鋒卷起狂風與狂沙,似濁浪滔天,又似長空傾覆,天塌地陷。青鋒過處,一片黑雲壓下,眼前紅光飛濺。

“走!”

她下意識地一讓,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畢生難忘。

謝君和跪倒在離她三步外的地方,凝血的殘劍依然立在身邊,斜斜地插入土地。接連十數道劍砍之傷遍布全身。滿地是血。鋒刃已穿透了胸膛,一張鐵臉卻竟絲毫不知痛似的冷漠著。就好像,木葉把劍刺向了一塊山石。但是木葉居然也挪動不了半分了,隻能空瞪著眼,僵直了手,凝視著血液順著冰冷的血槽緩緩滴落。木葉的胸前亦是淒豔的紅,血正不斷從嘴裏湧出來。那張美得讓人驚心的臉如今扭曲得讓人驚心:震驚、怨恨、凶殘、無奈,百感交集。

更可怕的是,謝君和枯樹枝一樣的手正覆在木葉握劍柄的手上,堅決如鐵鉗。另一隻手死死地握成拳,好似奪了件什麼東西。木葉的血在燃燒,而謝君和的血卻在冷卻。木葉癲狂似的要甩開謝君和的糾纏,但是謝君和的雙目裏沒有痛苦,隻有一種囂張的決然——他在笑,笑得滿是著魔似的戾氣,讓雪海寒徹心扉。二人就這樣相持著,皆似鐵鑄的雕像般,紋絲不動。

誰也無法戰勝彼此。

兩人皆已拚盡了全力。

謝君和嘴唇翕張,一個沙啞低弱的音節伴著極力克製的喘息緩緩吐露:“逃……”

雪海仍是不走,以淚洗麵罷了——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她寧可不逃。

暗處,一道寒光正擦過木葉的脖頸,木葉突然跳脫開,驚慌四顧,往蘆葦叢中一躍,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背對著長河的方向,鶴發長須,蓑衣短衫如漁翁的老者緩步而出。古銅色的皮膚,精瘦微駝的身軀,閃耀如星的雙眼。

“謝少俠,烽火嶺中,杯酒之緣。”那聲音讓他立刻記起了宋家火場附近的神秘艄公,還有那濃烈異常的奇酒。是了,趙家地牢裏的指點,也帶著一模一樣的悠緩從容。

原來如此,謝君和如釋重負。

但整個身軀卻如強弩突然崩斷了弦似的,仰天向後倒去。

他聽到雪海飛奔而來,他感覺到胳膊上突如其來的搖撼。

神奇的酒,又一次流淌到了他嘴邊。一樣的氣息,一樣的灼燒感,卻隻換回半點說話的力氣。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冷卻,感覺得到四周漸漸模糊黯淡。甚至能聽到耳畔模糊的呼喊:是素素,甜美地喚著“君和哥哥”。

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至少明天看不到那麼明豔的陽光了。

他欠素素一命,欠趙海駿一命,欠曾經死在他劍下的冤魂們一命,這樣的結局對他而言早已在意料之中。沒有臨死的絕望,也沒有臨死的悲戚,隻是尚有一事未了。

“求……求您,”謝君和生平覺得最沒用的就是求別人,因此他從來不願意低聲下氣,“送她……回南岸。”他向老者的幻影哀求,在灰飛煙滅之前,用盡所有的力氣。然而雪海的手正緊抓著他不放,好似已經拒絕了這關心。

“好。”隔著朦朧的霧,蒼老的聲音果決異常。

他笑了:“我便此生無憾……”

這個老翁是誰?他已無從知曉。罷了!

“君和大哥,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必須送我回去……”雪海的哭訴始終沒有停下來。

謝君和的耳畔卻漸漸的什麼也聽不到了。緩緩合上眼,眼前已是迷茫一片。雪海的麵容在風中淡去,素素的微笑就靜靜地綻開。隻待自己的肢體冰冷,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