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折辱堪忍(下)(2 / 2)

“怎麼選?”

楚濤沒有作答,隻默默冷笑一聲:“選錯了就散夥,我說得出便做得到。”

“你說,我做!”

搖頭,起身。楚濤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木灰,徑直往門邊去:“別再走錯路了,君和。”

楚濤出去了,柴房的門卻開著,似一張黑洞洞的血盆大口朝他炫耀著獠牙。楚濤要他選,卻偏不告訴他如何去選。什麼意思?這話說一半的臭毛病!謝君和暗暗嘀咕了一聲,兀自又往嘴裏灌上一大口酒。

酒意中,楚濤懶得聽他說的那段往事又浮現了起來:楚楚可憐的素素,盛氣淩人的秦爺,還有曾經緊緊握著他的雙手將女兒托付的老琴師……

當年他隻道秦家是招武師,自己的拳腳尚且硬朗,有幾分力氣,隻想著掙點錢養活自己,不必再與那些乞丐一起搶食吃,不必再被人揍得半死,讓素素同情。他曾經對秦嘯感恩戴德:是在秦家吃上了生平第一頓飽飯,有肉,有酒。是秦家人教他怎麼用自己的拳腳,怎麼用刀劍,讓他不必再受那些無賴們的欺負。是秦家給了他一套像樣的衣服行頭,至少,不必再忍受大冬天錐心刺骨的寒冷。可誰知道秦嘯養著他隻為了要他去殺人呢?

他殺過的都是什麼人,自己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從某個曾經孔武有力的將軍手中接過這柄殘劍時,從他被洞穿的胸口裏流淌出的溫熱濺濕了自己的臉。那雙垂死邊緣的眼睛裏沒有鋒芒,隻有一種含而不露的憂傷。“是柄好劍……別……辱沒了它……”這是那將軍留在這世上最後的話。他不明白,卻也從未曾多想——劍,不就是屠宰的工具?

而他早已厭倦了這樣的屠宰。掙夠了錢,素素就不必賣唱了。有一日掙夠了錢,誰也不敢再小瞧他。可到哪一天才是掙夠了錢的時候?他從沒有想過秦嘯讓不讓他離開的問題,自以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

直到突然醒悟過來的那一刻,隻望見,高聳的山崖之上,青衣的女子身影如一朵凋殘的花瓣,緩緩飄落而下……

為什麼?他追問了十年的為什麼。如今,微微有些明白了。

沒有為什麼,江湖就是個殘忍的地方。如果你不拚盡全力守護好身邊,那麼,你隻能怪自己的一身戾氣給他們帶來不幸。素素是這樣,雪海也是這樣。

三口兩口繼續喝幹了酒壇裏尚且剩下的酒,抹了抹嘴。門外早已沒有了侍衛,他的殘劍不知什麼時候被放在了階下。楚濤的決定就是要放他走?不,遠遠沒那麼簡單。其實靜下心來,揣測並不難。楚濤不曾明說,但句句都指向一處:是繼續死皮賴臉招人恨,還是做點像樣的事。

門繼續開著,把天邊微亮的曙光投射進來。“散夥?別做夢了!”謝君和苦笑一聲,是,憑什麼散夥?幫逐羽劍派幹了十年的活兒,工錢都不結就走,豈不虧大了?“小氣!”他整了整衣衫,對著日漸發白的天空罵了一聲,拾起自己的劍。

忽然覺得,劍握在手中的感覺分外踏實。他的那雙黑布靴,終於能踏踏實實地踩在地上。跺了跺石板地麵,舒活舒活筋骨,也學著楚濤嘩啦嘩啦抖了抖袍子上的塵灰——雖然“轟”地反倒揚起了地上的煙塵。

該清醒了,是的。他想告訴楚濤,自己絕不會再錯了。

楚濤給了他十天的冷靜,他知道,有些事,他必須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