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敗如山傾(一)(1 / 2)

無月、無星。

蟲鳥都寂了聲、隱了形。空氣裏沒有了春天的泥土芬芳,卻混雜著陰鬱沉悶的塵埃味道,擺不脫,扯不斷。整個黑石崖靜無人聲。既不見店鋪的燈光,也不見民宅裏的炊火。

一點黑影,摸著牆根踟躕而行。

迎麵,一隊巡視的武師提刀而行,近了前,拱手行禮道:“謝大俠!”謝君和麵無表情地點頭回應:“看緊些。”刀劍聲鏗然,是個有力的回答。他的臉上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笑,大步往院中去。

一路,迎來六七隊劍客,一模一樣的齊整。想是沒有比這更嚴密的防守了吧。

路過後院,雪海等女眷該是早已入睡了。靜得厲害。登上楚府內高塔遠眺,整個鎮子也在安睡——除了四處警戒的捕快們。鎮外正被瑩瑩閃動著的火龍合圍——是星星點點的火把綴連而成,遊俠們的行動齊整得如同大軍壓境。哪裏還有木葉的藏身之處?

握了握手裏的劍柄,微笑。

多久沒真心笑過了?他自己也記不得了。也許是十年,也許更久——不帶恨意的純粹的笑,就像烽火嶺裏纏著他的末兒一樣的笑,竟是奢望了。自從接下這一柄劍開始,他的生命便浸染了血光,再也出離不得了。

他怕看見楚雪海,怕一旦楚雪海也沾染上那樣汙濁的東西。他明白楚濤一心守護著這個庭院的原因——這裏離江湖最近,這裏的女人卻必須離江湖最遠,越遠越好。因為一旦沾染上,便永遠逃不脫了。你願或者不願,都隻能聽任著,隨波逐流而已。

他又想起了素素——一個本不該與江湖有任何牽連的女子。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如果沒有那一片柔光,興許,他此刻也會像陋巷中的那些人一樣,甚至,是沉淪在比陋巷更陰鬱的世界裏。但他竟再也尋不見素素了麼?

庭院裏,隨手抓一片新綠,吹一支不成調的曲子。也不管其他人是否安睡。隻有葉哨聲能讓他平靜,讓他在回憶起往事的時候,減輕幾分痛楚。或低沉,或清亮,隻是,那個久已未見的女子還聽得到麼?閉了眼,任幾許哀傷散落一地。

琵琶聲?是了,暗暗地,藏在東風裏,如同作答!

琵琶曲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素素的琵琶聲,是他所聽過的最動情的曲子之一——其實他不懂那麼多音律的,楚濤的琴聲能吸引住他,是因為琴音裏的力量,把他從酒缸裏拉出來,回到現實。而當年素素的琵琶,是絕境裏唯一的慰藉——在他被人揍得半死奄奄一息的時候,唯有這琵琶能夠讓他忘卻皮肉之痛。琵琶,和著笑,暖融融的。

是幻覺吧,如同凝香閣那一夜的幻覺。素素……他對著夜空輕輕喚了一聲,心底緊鎖的那道閘門吱嘎作響。一絲讓他驚恐的光亮漏過縫隙,投射進心深處脆弱的角落。

他聞到了紫依蘭蕊香——又是該死的木葉!

白影在屋脊上溜過,拋下一個尖刻的笑。不是木葉,但與木葉相似的身手,相似的囂張。江韶雲的白衣聖使顯然不僅僅隻有木葉一個能人。都來了麼?甚好!手中石子一揚,正中此人腳踝,他瞬間翻落下牆的另一邊,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