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胭脂凝紫(下)(2 / 2)

“憑誰憶,小樓月垂西。

鳳簫星雨樓共倚,

亂花飛絮煙雲低。

燭冷淚迷離。”

像是有一股寒氣,冷森森滲入他的身軀,不自覺倒退一步,才強壓下心口的鈍痛。

盡管明白冷鳳儀突然急轉掉頭的緣故從來不會簡單,卻仍不自覺地深陷其中。他不是個不理智的人,也清楚自己手握大權更不容許稍有的不慎。但當這粉色的信箋飄抵自己的麵前,要維持原有的冷靜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楚濤歎了口氣,推開桌下暗格,把信箋收起,卻有一股淡香闖進他的記憶。低首,是了,這香袋,是當年冷鳳儀所手繡。紅緞作底,浮著鳳舞彩雲的圖景,絢爛得奪目。手指輕輕摩挲過那細致的針腳,似乎過往的溫度正默默傳抵指尖。

然而他鏗然推回暗格,對窗而思。

窗外未散盡的春寒能讓他的頭腦清醒——為什麼冷鳳儀要選擇這樣的時機給他消息?她是否與木葉仍有聯絡?是打算握手言和,還是伺機尋找他的破綻?此時不能走錯一步。

卻暗自發笑,嘲笑自己太過謹小慎微。閉目,眼前盡是舊時歡顏。但昔日不顧天高地厚的氣度哪裏去了呢?

昔日,他敢擱開纏身的俗務,與冷鳳儀並肩縱馬於黑石崖。昔日,他敢在南北兩岸爭得你死我活的日子裏挽著冷鳳儀的手教她彈琴。昔日,他敢在北岸眾俠鋒利似刀的目光下領著冷鳳儀瀟瀟灑灑逛元夕燈會。昔日,齊恒被他氣得派殺手行刺,冷英華被他攪得幾乎要回不了北岸,他還是可以從從容容信步芳庭,喚一聲“鳳儀妹妹”。

但是從什麼時候起,一切都變了呢?

是她決定離開的時候?或實際上是冷英華生意上慘敗,齊爺顏麵盡失的時候?還是當她回到北岸,聽聞自己娶妻的消息之時?

孰是孰非已無從爭論了,他也從來沒想過。如果真的有錯,隻怪他們錯生於南北兩岸的兩個武林世家。他一天天等著冷鳳儀回來,從不曾忘記,卻不曾期望她帶著齊家特使的身份回來,處處設著陷阱,百般刁難——這到底是怎麼了?

如果,還能回到最初……

磨墨,提筆,暗藏心中已久的話正發酵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醞釀著胸中如翻江倒海的疼痛。不覺,雙手仿若寒冰一般僵冷麻木,顫抖不止。擱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搖頭。暗暗蓄了口氣,定了定神,望著灰白的紙麵,怕是自己的臉色也一樣灰白——微笑,再度提筆,黑色的墨在紙上一瀉千裏,詩意仿若傾倒而出。

“皓月凝雪,長劍霜冷,峭立中庭待雁歸。

花影殘夢,舊池空徊,琴絲垂淚因恨誰。

料重巒,寄魚書天遠,更走馬躊躇。

拚一軀,倚青鋒三尺,共水雲深處。”

待幹,取信管一支,緩步往後院。鴿子盤旋在他的腳邊,咕咕咕咕叫喚不止。一抬手,鴿子如懂得心意一般輕輕停駐在他的手背。

綁上信管,向長空一縱,鴿影便騰空而起,直上雲天。

望著鴿影離去,他知道自己剛才有些衝動了,莞爾一笑:也罷。

偶爾頭腦發熱一下又有何不可?即便不可能成為盟友,即便冷鳳儀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依然想著怎麼讓他難堪,他也認了。就像當年那一聲“出去”——領受,又有何難?畢竟他楚濤說的是自己想說的話,愛的是自己想愛的人。南北兩岸若還有想看笑話的江湖人,便讓他們笑去。他楚濤敢指天盟誓,他沒說過一句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