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荒鎮狹路(上)(2 / 2)

直到一曲終了,楚濤才起身答禮。

秦石感慨:“楚公子的琴藝聞名天下,秦某自是折服的。就衝著剛才那一曲‘漁樵問答’,琴為心聲,超脫於凡塵外,大隱於世俗間。寧靜中透著山水誌趣,淡泊姿態,放眼江湖,有此胸襟者屈指可數。可惜柔情有餘,頗有些看破紅塵,英雄氣短之意。秦某更喜‘平沙落雁’,譬如鴻鵠,誌存高遠。”

楚濤柔聲一笑:“身處江湖,爭心已太盛,不若深山漁樵,冷眼觀世間坎坷,歌笑談千古興亡。”

雁飛聞言立刻插嘴:“楚公子有天下誌,正所謂俠骨柔腸……”

楚濤打斷:“雁飛,柔腸就免了,都是舞刀弄劍之人,何來柔腸?”

秦石一時間接不上話,隻好按禮數為自己的出言不遜致歉。

楚濤擺手表示毫不介懷:“爽快幹脆才好。秦大少遠道而來,不妨嚐一嚐南岸的茶?剛沏上,正可飲。雖采自山野小地,也別有一番韻味。”說話間他先起身到桌邊,端起白瓷茶盞,先飲一口。

雁飛未動,而秦石猶疑間啜了一口,搖頭慨歎:“大敵當前,楚公子還有論琴品茶的雅興,氣定神閑得非同凡響!但隻怕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吧!”

楚濤竟裝起了糊塗:“不懂秦大少話中之意,何來大敵?秦大少不也有雅興來此?”

“逐羽劍派此行似乎讓一些人不太高興,楚掌門胳膊上的傷還不夠提醒的嗎?掌門沒必要繞圈子,您能想得到讓秦石來做這塊擋箭牌,怎可能不知道想對你不利的正是天越門?你期想北岸的人麵前唐掌門至少不敢大動幹戈,可曾想北岸的人到底站在哪一邊?又可曾想我能擋一夜,擋不了一世。隻要立場不明的我一離開,你的這二十個人如何是唐掌門的對手?”

雁飛略微變了臉色,但一閃念又是一張略帶笑容的臉,不近、不遠:也許猜到楚濤用心之深的隻有秦石一人而已。可惜秦石隻會是楚濤的敵人。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說話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楚濤卻放聲大笑,笑得近乎狂妄,尖刻的譏誚撩撥著秦石的神經:“秦大少以為自己有多大的用處?唐耀固然怕得罪秦爺,卻也是塊極強硬的石頭。他必然會來,無論你們是否在場,不鬧到損兵折將他是絕不肯死心的。秦大少固然不會站在楚某一邊,但是楚濤也沒那麼容易得罪。”

秦石拍案而起:“你何以如此自信?”

“秦爺不會願意看到一個死了的楚濤和一個猖獗的唐耀,他所要的是製衡。南岸還有很多未解的謎團,多半都在這烽火嶺中。如果秦爺還想知道些什麼,把紅霜鎮這個開頭作為句點,太不合適了。離開北岸之時,秦大少難道沒有聽父親的吩咐?”楚濤娓娓道來,仿佛他才是這一切的指揮者,唯他才有資格揭開這台戲的大幕似的,“秦大少,烽火嶺不會讓你失望。我們就在這裏等唐耀吧。”

秦石暗暗佩服甚至有些妒忌楚濤,他竟能早早地把每一步都計算到了精妙的程度。想到父親在他離開北岸前的話,與楚濤所言分毫不差。也許正是這樣他才讓唐耀膽戰心驚吧。

“過江之時,波濤激蕩,秦石一時感慨,聊作一小曲。如楚公子不介意,秦石願以此曲助興。”

他得了允許坐到了琴前。弄弦時,眼神裏充滿著清雅之氣,純粹得不容一點瑕疵。流淌著的聲音裏間雜著幾分掙紮,幾分超然。

楚濤端坐著,細細地聽,眼裏泛著憂鬱的光,不知是因為曲子裏的凝重,還是因為本就心事重重。

雁飛惶惑不解:兩個身處江湖的人為何能坐在一起論琴?

曲終,楚濤美目一閃,輕吟道:

“長河浪起,霧不盡,風不休,刀劍聲驚。

英雄煮酒,逢知音,論天地,愛恨難明。

塵緣隨水,楓逐萍,琴入波,樓台煙靜。

雲影無定,本有誌,才總是,欲醉還醒。”

秦石“霍”地站起,雁飛驚訝地直視楚濤。

唯楚濤麵不改色,平靜得讓人心裏發抖:“望江台上的笙歌,不知能讓秦大少沉醉多久?”

秦石大方一笑:“可惜我們做不成朋友。”

“就算有這麼個對手,楚某也算此生無憾。”楚濤起身坐回琴台前,閉目沉思片刻,揚手撫琴。

一串絕美的弦聲躍入耳中。他的手指在琴弦間跳動,舞蹈似的,他的神情莊重嚴肅,顯然深醉在琴曲的世界中。

秦石眼巴巴看著楚濤把才聽了一遍的曲子完完整整地演繹了一回,遠比秦石的大氣深沉。

秦石除了拜服,隻好勉強堆笑:“要是楚公子有膽量,不妨改日來望江台坐坐?”

“一定會的——不過仿佛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