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建軍把二狗蛋的腦袋開了!
建設一陣風似地從外麵跑回來,還沒進屋就喊了起來。
正在炕上縫被子的母親大驚失色,一著急,針紮在手上,她連忙把冒出血珠的手放在嘴上。
剛下班回家不久,正靠在被垛上眯著眼想心事的父親被建設這一聲喊驚得跳下地來。他一把抓住建設的胳膊,急急的問:在哪兒?建軍呢?
建設顯然被父親的大手抓疼了,一邊極力想甩開父親的手,一邊齜牙咧嘴地說:南頭廁所那兒,建軍早跑沒影了。
父親聽罷憤憤地甩開建設的胳膊,氣呼呼地喘著粗氣,脖子上鼓脹的青筋清晰可見。他扭回頭望了一眼呆呆地坐在炕上無話可說的母親,兩人都傻傻地發呆。真是的,你打誰的頭不好,偏偏打了二狗蛋的頭,二狗蛋他爹李誌可是派出所的所長,誰惹的起呀,你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虎口裏拔牙嗎!哎呀呀,真是氣死人了!
脫離了父親掌握的建設被甩了個趔趄,險些摔倒。他站在一旁撇著嘴揉著胳膊。
建黨和建業正趴在那張一碰就“吱吱”作響的八仙桌上寫作業。這倆人都是慢性子,不言不語的寫作業也慢。建軍性子急,放學回家三八兩下把作業對付完,放下筆就往外跑。放學時他就看見二狗蛋他們幾個正在廁所旁邊空地上彈玻璃球,地上畫好的方框內整齊的擺放著七八顆子彈殼,幾個人手裏攥著玻璃球,眼珠子瞪的比玻璃球還要圓還要亮。玻璃球撞擊子彈殼那“啪啪”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悅耳,與老師的講課聲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天籟般的聲音傳入建軍的耳朵裏,目睹著幾個人玩的熱火朝天,心裏癢癢的他腳都快邁不動了,恨不得扔下書包就投入戰鬥。隻是父親早已立下規矩,放學後必須先寫完作業才能玩,否則甭想吃飯,如若不然,還有拳頭伺候。建設剛上一年級,老師不給留作業,外麵還沒有象他這麼大的孩子玩,他隻好趴在桌旁看兩個哥哥寫作業。大姐建章和大哥建國都參加了工作,建設覺的他們離他太遠,他想不出在單位上班有什麼意思,三哥建黨、二姐建華、四哥建軍以及五哥建業,他們都在上學,都和他一樣,每天都要去學校,盡管這樣,已經上了初中的建黨和建華在他的眼裏,已經很有了幾分大人的氣派。他用手支著下巴,邊看兩人寫作業,邊想著他認為很重要的這些事。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於是跑出去玩了。
建華回來還未掏出書本,就被住在後院的同學馬淑梅叫到她家寫作業。
建設咋咋呼呼一喊,建黨和建業停了筆,抬頭看了看建設,又都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已經氣的象隻大蛤蟆的父親,然後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又去埋頭寫作業。
母親早已放下手裏的活,望了一眼惱怒的父親,用顫巍巍的聲音說:這可怎麼好啊,怎麼就打了人家的頭?怎麼就偏偏打了二狗蛋的頭。二狗蛋他爹李誌可是派出所的所長,誰惹的起呀。這個禍可闖大了!
行了,你別嚷嚷啦,煩不煩,鬧心死了!父親煩躁地瞪了母親一眼。他在想怎麼辦才好。花錢看病那是跑不了的,然後就是怎麼給人家賠理道歉,豁出這張老臉,讓人家往上麵甩唾沫星子吧。
一個多月前,5號院老刁家小三子在胡同裏踢球打碎了李誌家的玻璃,其實就是賠一塊玻璃的事,李誌愣把芝麻整成西瓜那麼大。兩家以前因為些雞毛蒜皮小事鬧過意見,這次李誌一口咬定這是有意報複,必須查出個所以然來,把這件事弄的是滿城風雨,讓刁家加倍賠了玻璃不說,還把剛上初中的小三子弄進派出所關了兩天。到現在胡同裏還有人議論這件事,認為這世道不公平。
想到自家也和李誌攤上了事,父親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次肯定是在劫難逃了。父親咬了咬牙,定了定神,不再瞎琢磨。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硬著頭皮往上衝吧。
正在父親要出去帶二狗蛋去醫院,建章和建國推著家裏那輛唯一的自行車下班回來。問明事由,建章對父親說,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您別著急上火,我和建國帶他去醫院上點藥包一包。小孩子打架就這樣。回頭咱再好好教育教育建軍,讓他改改這性子,少給家裏惹點事。
建國搭話說,就是,這個四猴子,真該好好修理修理他了,淨給家裏找麻煩。他放下飯盒,和建章一起安頓了父親幾句後,連忙轉身出門去找二狗蛋。
家裏這一鬧,建黨和建業的作業寫不下去了,收拾起書包等晚飯後再寫。
六月裏的天象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清清亮亮的天到傍晚忽然就擁擁擠擠地堆滿了烏雲,天一下子暗了下來,裹挾著陣陣涼風,很有點要下雨的意思。
建章和建國走了近一個鍾頭後回來了。建章頗有幾分興高采烈地對父母說,二狗蛋的頭破的沒有建設說的那麼邪乎。我和建國帶他到醫院包紮了一下就沒事了。原想把他送回家肯定會有麻煩,我們也做好了思想準備,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也做好了看他家提什麼條件的準備。可沒想到他爸根本就沒把這事當回事,一個勁說,沒關係,小孩子打架,難免的。還差點把醫療費退給我。這我哪敢接呀,連滾帶爬的從他家出來了。
建國在一旁指手畫腳的作補充,形容當時的場麵。
父親和母親聽了之後都楞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這是為什麼呢,畢竟把人家的頭打破了,這可不是一樁小事呀,為什麼李誌就不計較呢,這可不象他做的事。劉家以前和他家也沒有過什麼來往,為什麼表現的如此寬宏大量,是不是今後有求於劉家,也不可能呀,人家是所長,有什麼事能求咱小老百姓。這裏肯定有問題,世上可沒有什麼便宜讓人隨便占。這時,建黨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嘿嘿”笑了兩聲,隻是聲音太小,家裏人誰也沒有聽到。
父親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直接問人家。想不出個所以然,父親也不想再費心思。這件事沒有鬧大就好,這可是求之不得的。由此父親的情緒好轉了許多。
要吃晚飯了,建軍還沒有回來。外麵陰沉沉的天,風已不象剛才那樣急,卻嘩嘩啦啦的下起雨來。母親擔心建軍,差孩子們去找,父親虎著臉不讓,說:他還做了有理的了,吃飯還要人請!
這,這麼大雨不回家,會淋病的!母親說。
就他,賊骨溜滑的能在雨地挨淋?他真要傻到那種程度,也就不會經常惹事了。誰也不許去找,巴不得他再也別回來,心裏清淨。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說話,隻顧低頭吃飯。
晚上十點,要睡覺了,還是不見建軍回來。家裏人都有些沉不住氣了,家裏還從未發生過這種事,父親也有些不知所措,顯得六神無主。
寫完作業收拾好書包的建業這時慢悠悠的說,我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兒。
夏天的雷陣雨來得急去的也急。雨早已停了,滿天的烏雲也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天雖然已完全黑下來,但雨後的夜空象被水洗過一般,滿天的星星和一彎明月掛在天空,各自顯示著自己的存在。
建業怕黑,一個人不敢出門,母親也怕他一個人出去不安全,讓建設和他結伴。
一出家門,建設就對建業撇著嘴說,就你顯,我也知道他藏在什麼地方。
建業故意氣他說,你知道咋不說,你是怕我說你搶功吧!
嘁,我正想說被你搶了先。還搶功呢,這叫什麼功啊。你別以為他老帶你玩,這就是你的秘密,告訴你吧,他也帶我去了兩次。天黑了還不見他回來,我猜他準躲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