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沿二十三年冬,皇後娘家的某位叔叔的小兒子的媳婦兒的哥哥的表兄,那真是外戚中外得不能再外的外戚,因為強搶民女,而被告上朝堂。
劉刺史聲淚俱下的控訴,痛心疾首的指責,讓諸位大臣都感到心酸,好歹人家也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一朝淚灑朝堂,誰敢不給麵子?
管毅站出來:“皇上,此等罪行若不懲治,天理何在?”
龍磬晨道:“皇上,人證物證俱全,還請皇上明察!”
慶沿皇帝震怒,當即下令斬了那個強搶民女、罔顧國法的混蛋。雖然沒有涉及皇後一族的實際利益,但算是給了這些人當頭一棒,警醒效果極好。
強搶民女案算是了結,慶沿皇帝如願給皇後敲響了警鍾:別仗著有太子撐腰,就不把皇帝當回事兒!
退朝之後,楚筠沐跟隨楚江闊回家,正走到宮門口,規木籬追出來喊道:“流昭。”
父子倆回頭,楚筠沐對楚江闊道:“爹,我同錦聲還有些事,您先回去吧!”
楚江闊看了規木籬一眼:“你一個人……”
楚筠沐道:“爹,你放心,萬事我自會應付。”
楚江闊雖擔憂,仍隻是點點頭,一個人上了轎子。
規木籬跑過來,一把攬住楚筠沐的肩,嬉皮笑臉地問:“流昭,有幾個月不見了,想我沒有?”
楚筠沐看看四周蜂擁而出的眾同僚,微微低下頭,後肘猛地一撞,規木籬一時不察,臉皺成包子,彎了腰,一手捂住胸口,滿臉痛楚之色。
“錦聲兄,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不然我扶你出去吧!”楚筠沐麵無表情的關懷一番,扶著規木籬向外走。
規木籬疼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瞪著楚筠沐,見他出手扶自己,幹脆整個人掛在他身上,流氓一般,有氣無力地哼哼唧唧:“那就多謝流昭兄了。”
走了沒幾步,楚筠沐就臉色有些漲紅,喘起氣來,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規木籬,你自己起來還是我把你扔下去?”
規木籬歎氣:“你看看,你就這麼個破敗身子,才走幾步啊,就累成這樣,你真該去塞外鍛煉鍛煉!”
“啊!”伴隨重物落地聲和揚起的灰塵,楚筠沐自若地理理官服,抬腳向回家的方向走。
規木籬迅速爬起來拍拍衣服抹抹臉,跟上楚筠沐,痛心疾首,委屈得想被拋棄的小媳婦兒:“流昭,好歹我離開東都幾個月啊,你就這麼對待我!”
楚筠沐放慢腳步,剛好夠規木籬跟上來。楚筠沐麵無表情:“又回來拐帶我進勾欄?”
規木籬一把攬了楚筠沐瘦弱的肩膀,帶著幾分蠻橫的霸道:“哪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十五歲我成了太子侍讀,我爹就拿家法伺候過我,說了要是我敢再去勾欄,把太子帶壞,他就不認我這個兒子!”
楚筠沐微微皺了眉,卻並不拂開規木籬的手,熟悉的味道反倒讓他分外安心。安心之餘縈繞的悲傷,卻讓他覺得無力。
規木籬受教,楚筠沐是知道這件事的。
十三歲楚筠沐讀書微有小成,得到父親同僚們的讚美,本來以為日子就能這樣清淨地過,忽然有一天,一個人翻進他的院子,一身錦衣,趾高氣昂地俯視著他:“你小子就是楚筠沐?”
那年規木籬也十三歲,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
楚筠沐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拿著書轉過身,視之若空氣。
靜默了片刻,然後楚筠沐就聽到了身後那人放肆的大笑聲。
瘦弱得像一根黃豆芽的楚筠沐像看傻子一樣轉頭看規木籬,他卻叉著腰,仰著頭,笑得那麼開懷。
暖融融的陽光打在他臉上,勾勒出陽光少年無與倫比的好看。
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笑容。楚筠沐想。夢寐以求的,想要遇到的,想要擁有的……真心的笑容。
笑過之後,規木籬低下頭看楚筠沐,看著安靜得仿佛沒有呼吸的楚筠沐,規木籬忽然就愣了。
麵前瘦弱的白衣少年,捧著一卷書,眼神和衣服一樣幹淨,他的睫毛很長,輕輕覆下去,帶著一點淡淡的悲傷。
他大概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吧……規木籬之後回想。
楚筠沐垂下頭去,然後又漠然地轉頭,將書頁迎著陽光,安靜地看書了。
“喂,流昭,勾欄可是人間仙境,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你真的不去?”末了,這個趾高氣揚的少年這樣說。
那時楚筠沐已經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像一般少年那樣出去四處玩了。於是他果斷搖頭,又翻了一頁書:“我不想去!”
那兩年,規木籬幾乎月月都會來幾次,每次都隻有一個目的,來拐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