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多的手術室,微有一絲寒涼。邱暮雲靜靜地躺著,耳旁是手術監護儀器發出的“嘀嘀”聲,混雜著手術室護士匆匆的腳步聲。

時間尚早,手術尚未開始,她尚未被麻翻。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一年多前,也是在這樣的手術室,她剖腹生下了她和他的兒子,彼時她與兒子相互依靠,而稍後依然隻有兒子與她相互依靠。

邱暮雲盯著頭頂的無影燈,有些無聊地想起剛剛經曆的一幕,戴著口罩的護士在自己的左手打了一針麻醉,然後告訴她需要紮一針動脈留置,用於手術時監護動態血壓。她點點頭,隻來得及說了聲好的,便隱約看見一股血線從自己的左手飆了出去,即便沒什麼痛感,邱暮雲依然有些懵圈。

總以為噴血的畫麵多少是影視劇的誇張手法,今日親眼所見,才算見識了心髒壓縮的威力。

紮針的護士有些慌了,急急按住飆血的位置,一邊柔聲安慰:“沒事的,出了點血,幫你擦一下。”

涼涼的酒精棉球按捺下邱暮雲也想讓她飆一個的想法,什麼也沒說,反正700度的近視,沒帶眼鏡,就當什麼也沒看見吧。

正在神遊太虛的時候,另一間手術室傳來了孩子的哭聲,邱暮雲聽出來這是她兒子的哭聲,離了熟悉的親人,被抱進一無所知的陌生地方,頗有些撕心裂肺的意思。

邱暮雲皺了皺眉,想著怎樣才能麻煩手術室裏的護士去幫自己探一探孩子的情況,一旁的小護士忽然開口:“聽說這個孩子超好玩,會叫阿姨呢,我去看看。”說完就顛兒顛兒地走了。

邱暮雲默默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看來自己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兒子的魅力果然不容小覷,就衝著才剛滿一歲的孩子,會對著各路美女拖著小奶音撒著歡兒叫阿姨,到哪兒都會被人疼著。

去吧去吧,我知道我兒子從小就會撩妹,天生和他老爸一個德性。

隻是還沒等邱暮雲在心裏吐槽完,那個護士又悻悻地回來了:“已經被麻翻了。”

邱暮雲聽著有些想笑,但是一想到馬上她和兒子要經曆的是普外科最大的手術——兒童活體肝移植術,她又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兒童活體肝移植,顧名思義就是把孩子的病肝整個切下,然後將活人的肝切下一部分,移植到孩子的身上。

這種手術雖然目前國內的成功率已高達95%以上,但是手術中依然可能發生任何事情,如果她和兒子有一個不爭氣,也許今早的一別將成永別。

邱暮雲想到了手術室外的那個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如果她和孩子真有什麼不測,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他們留下哪怕一滴眼淚?

邱暮雲還來不及細細回憶今早他跟著病床將自己送入手術室時臉上的神情,麻醉師已經給她戴上了麻醉麵罩。

她聽著麻醉師的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思緒就開始飄忽起來。城市的天吹著冬季瑟瑟的風,即使豔陽高照,也依然無法溫暖手術家屬等候區內冰封的氣壓。沒有人高聲喧嘩,亦沒有人嬉笑玩耍,空氣壓抑地如同密閉空間裏充斥著濃鬱的一氧化碳,一點火星就會瞬間爆炸。

看著指示牌上7號手術室開始手術的紅色大字跳出,顧重華抬了抬眼皮,輕輕籲出一口氣。

他轉頭環顧了一圈四周,瞥見邱暮雲的父母,他的嶽父母坐在一邊的角落,默默抹著眼淚,神色有一絲微動,正準備抬腳走向他們,身後傳來了一聲“重華”。

顧重華回過頭,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對自己招著手,眉腳額間露著些許擔憂,稍一猶豫,便回身向著自己的母親走去。

顧母怕丟了寶般拉過兒子的手,忙不迭地說:“手術不知道做到什麼時候,華,坐下來等,可別累著了。”說完,又捅捅一旁的顧父:“快給兒子拿點水。”顧父依著顧母的話,從腳邊的塑料袋裏,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兒子:“坐著等,別急。”

顧重華“嗯”了一聲,便挨著顧母坐下了,順便摟了摟顧母的肩膀,神色溫柔地說:“媽,我沒事兒,別擔心。”

顧母還是不放心,緊緊牽著兒子的手,輕輕拍著:“他們已經這樣了,你要顧好你自己。”言罷,還對顧父使了使眼色,顧父立刻隨聲附和。

顧重華從袋中掏出手機,準備翻一翻微信,看著微信未讀信息中一個標著12條未讀信息的名字,止不住地揚起了嘴角。

他頗有些心虛似的抬起頭,正對上遠處邱母泛著紅帶著探究的眼光,尷尬地用手扯了扯頭發,複又低下頭,眸色暗了暗,思索了一會兒終是點開了一個名為“千裏暮雲平”的名字,開始嘚嘚打字。

------題外話------

文章是根據作者的真實經曆改編的呢,希望大家能夠多多關注“先天性膽道閉鎖”這種疾病,每年因為這個病而離開的孩子很多很多,在上海仁濟的兒童肝髒外科病房,百分之七、八十的孩子因為這個病在等待換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