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張著血盆大口就要把夕陽的餘光一點一點吞噬,天是黑黃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難聞的味道,幾欲令人幹嘔。
“國相府上下數百口人一夕之間全部沒了,實在是太慘了!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堆積如山的人頭,眼睛睜得圓大,到底是說不出的滲人。”
“我可是看都不敢,第一次看到死那麼多人,血腥味這麼重,估計好幾天都散不了。”
“可不是,當年枝繁葉茂的國相府如今堪堪就剩了那鳳家小姐……”一人欲言又止。
“四月之前百裏錦紅鋪滿元都,火一樣的花瓣飄滿我家庭院,大家都議論今後國相府將會如何繁盛昌茂有權有勢,何成想過一夕之間全數覆滅幾乎是連根都不剩,我聽說最小的還有剛滿周歲的嬰孩呢,死掉的時候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在地上爬著……”
幾個負責事後清理的雜役正在小聲嘀咕著,嘴裏嘖嘖感慨有聲,但心裏大抵是沒有多少感情的,畢竟也是見慣了死人的場景。
“全族人都沒了,就剩了鳳家小姐一個,雖說是王妃,說起來到底是可憐。”
“出嫁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攝政王妃自有攝政王護她,隻要攝政王一句話這天下誰敢動她。”
“那倒是,噓,別說了有人過來了。”
兩人同時噤聲,時不時用眼尾偷偷瞄著一步一步走近的鬥篷黑衣人。
黑衣人的臉完全藏在黑色帽沿下,巨大鬥篷罩住他纖瘦的身形,完全看不到他的臉。
黑袍下他的步子緩慢有些輕顫,寬袖下他的手指蜷握,指節泛白,正目不轉睛盯著斬刑台上一灘灘鮮紅濃稠的血跡。
他身上的氣息太過怨恨幽冷以至於沒有人敢去接近,更不敢去窺探。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上斬刑台,站定,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令人詫異的是黑鬥篷下竟然露出了一大截白衣。
斬刑台上幾人還未反應過來,隻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洶湧奔騰而來,士兵步伐整齊劃一,鎧甲兵戟摩擦,聲音異常清厲素殺。
寶馬一聲嘶鳴,斬刑台上幾人早已噗通一聲跪地,埋頭在地,瑟瑟發抖。他們怎麼也沒料到攝政王會這麼近距離地出現在他們麵前,這實在是令人惶恐。
原本的聲勢浩大一下子冷沉了下來,變得寂靜無聲,偶有馬兒甚是閑散地扔了扔蹄子,甩一甩尾巴,剩下的便隻有冷凍血腥的空氣,眾人壓抑凝重的呼吸。
“過來!”低沉曖昧的聲音仿佛融淬了糖的冰雪甜膩而冰冷。
馬上紅衣男子鬆開攥住韁繩的一隻手朝斬刑台上的人招了招,獵獵紅衣灼灼似火,如墨黑發未束,潑墨一般傾瀉而下,如神祗似妖靈。
他在向她招手,眼神溫柔而寵溺。
那雙狹長美豔的眸子,蠱惑似毒,他的周身是與身上紅衣截然相反的黑暗氣息。
金色鳶尾花在他的袍角處無聲綻開,張揚肆意如他,絕色如妖。
一笑,朱紅薄唇輕揚,極盡纏綿的溫柔瀲灩漾開,極盡奢靡魅惑,讓人心甘情願拋棄一切沉墮在他的笑容裏,欲生欲死,淪陷幽冥地獄。
一語,繾綣而多情,仿若是在呼喚他心尖上的愛人。
但隻有她清楚他到底是一個多麼冷心殘忍的人,此刻他的笑有多溫柔就代表著他的心有多麼狠。
斬刑台上她緩緩轉過身,慢慢揭下頭頂的黑色帽子,露出蒼白卻依舊絕色的麵容。
一朵素白六月雪簪於墨發,襯得她麵容肅靜,雙瞳異常黑亮幹淨,一如從前。
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忽然抿唇一笑,卻是不輸世間任何一朵花的顏色,堪是世間僅有,清美無雙。
他勒馬上前停在斬刑台邊,與站著的她同高。
她一步一步走近,在他麵前站定。
“都說攝政王殿下美貌無雙,絕色近妖,卻不苟言笑,今日卿凰有幸見到殿下一笑實在是三生幸事。”她笑著一邊伸出手,就在手指即將觸碰到他的臉頰之時,他麵色微微一變,向左側一避。
她並沒有感到尷尬,而是苦笑道:“你本就無心於我,娶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權勢皆在你手,放眼整個聖元國,乃至整個天下又有幾人能做你的對手?原本我以為你是為了拉攏國相府阻礙封家的勢力不斷擴大,現在想來又不是,若是的話你又怎麼會親手滅了國相府滿門?或許,國相府三百多條人命在你眼裏從來就不算什麼……”
“是啊,見慣沙場血流成河的攝政王殿下,又怎會將這區區三百多口人的生死放在眼裏。”她笑著自嘲,想哭,眼裏卻幹澀無淚。
帝閻君,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殿下,你毀了我的姻緣,也葬送了我國相府三百多條人命。
“但更讓我疑惑的是,我在你的棋局裏到底充當了什麼角色?你留我活著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