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很清楚的一件事,那時候,姥爺家的羊產下小羊後便死了,很冷的一個冬夜,我縮在被子裏看著姥爺將一隻髒兮兮的小羊抱進來,放在地上,他就那樣輕輕的抽搐著,那樣小,連眼睛都還沒有睜開,姥爺和姥姥商量著要將他扔了,因為怕養不活。我躡手躡腳的跑下去,慢慢蹲在他的身邊,將他輕輕地擦幹淨,用兩隻小小的眼睛小心的看著他,或許是他感應到了我的心,竟將眼睛睜開,微弱的衝我叫了一聲,我竟開心的抱起他,將他放進我的被窩裏,小心的暖著。沒過多久,他的聲音就漸漸開始大了起來,呼吸也開始平穩,不再發抖了。用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我的胳膊,弄得我咯咯的笑了起來。姥爺看我這麼喜歡他,便給我一袋奶粉,一個奶瓶,告訴我,養活的話,這隻羊就給我。
從那以後,我開始小心翼翼的養著這隻小羊,每天衝好奶粉,在小心的喂給它,晚上,他便和我睡在一起,他總喜歡用小舌頭舔我,我就笑著問他,你是小狗呢,還是一隻小羊呢,時間久了,他好像能聽懂我的話一樣,每次我一說,他便咩咩的叫著。
春天的時候,我將她抱到院子裏,給他拔最嫩的草,一根根的喂他吃,然後和他說話,我給他起名叫咩咩,我會告訴咩咩,今天我不開心了,因為大舅媽說我長得笨,咩咩,我真的長得很笨,很不好看嗎?咩咩便衝著我咩咩的叫。我就扔掉手裏的草,緊緊地抱著咩咩。咩咩,即使我長得很醜,我也不會害怕,也不會傷心,因為我還有你,咩咩,因為你永遠不會嫌棄我的,放心,我會永遠都給你拔草,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咩咩總是很乖,隻要我一叫,他總是會不顧一切的衝我跑來,那時候,我最喜歡的事便是和咩咩一起到處跑,咩咩總是跑的很快,當他跑的很遠的時候,隻要我叫一聲咩咩,他總會停下來,遠遠的看著我,等我近了,他便又開始跑。多年後,想起那時的陽光,我總覺的很溫暖,飛起的灰塵裏,有青草和羊毛的味道,還有幹澀的嗆鼻的味道,可是,那塵土卻很溫暖,就連捏在手心裏,也是有陽光的溫度的。但是離開咩咩以後,離開那片園子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感受到那樣的溫暖的灰塵了。
咩咩越長越大,姥爺便不讓我把他單獨放在園子裏跑了,因為怕他踏壞了莊稼,然後,他便被關進了擁擠的羊圈,我親愛的咩咩終於也被關進了髒兮兮的羊圈,和一群髒兮兮的羊擠在一起,但是,隻要我站在圈門口叫他,他總會擠到我麵前,用它的頭用力的拱著我的手。
半夜,我總會趁姥爺睡著以後,跑到羊圈將咩咩放出來,借著月光將他洗幹淨,然後和他靜靜的坐著,我會告訴他我今天的心情,我會告訴他,我開心或者不開心,我會告訴他,表哥又讓我回自己家了,他說,我爸媽不要我了。可是,我沒有哭哦,我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或許,他們真的是不要我了吧,聽他們說,媽媽有小妹妹了,小妹妹長得很好看,不像我這麼醜,這麼笨,那麼小妹妹一定讓爸爸媽媽很開心吧,那就讓他們一家開心的生活在一起吧,我有你,有姥爺,有姥姥,就夠了,他們要不要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時的月光啊,怎麼那樣清冷,冷的我縮進自己小小的肩膀,還是覺得冷,我隻好將自己緊緊蜷在咩咩的懷裏,所以有很多次,姥爺總是在早上看見我和咩咩躺在院子裏,我抱著咩咩正睡的熟。這些,姥爺從來沒有告訴過媽媽,有時候我會在想,如果媽媽知道了這些,她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會不會,想要將我攬入懷中,像抱妹妹和弟弟一樣,輕輕的抱著我,臉上是濃濃的笑意。
轉眼,冬天又來了,我的咩咩一歲了,姥爺有好幾次都想將他賣了,我便睡在圈門口哭鬧,姥爺隻得作罷,我總是擔心,有一天我睜開眼,我的咩咩便不見了,我的眼前剩下的隻是咩咩帶著鮮血的肉,所以,我開始寸步不離的守著咩咩,咩咩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變得比任何時候都乖,總是緊緊地蜷在我的身邊。
但是,我終究沒有守住我的咩咩,那個冬夜,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到處是白的。睡覺前,我跑到圈門口看了我的咩咩,確認我的咩咩是安全的。我還記得那個夜晚,明亮的月光下,我分明看見了咩咩的眼睛裏有亮晶晶的光,他不舍得用頭摩擦著我的手,我離開的時候,隻聽到了一聲淒涼哀怨的叫聲,我竟生生的留下了眼淚。
第二天天剛亮,我便跑到圈門口呼喊我的咩咩,可是我叫了很久,都沒有見到我的咩咩。我像瘋了一樣跑到屋裏問姥姥我的咩咩呢,姥姥不說話,隻是靜靜的掃著地,我看著屋子裏姥爺早已不見了蹤影。我的心一下子塌了下去,我知道,我永遠不會見到我的咩咩了,那個我以為會永遠陪著我的咩咩,永遠,不在了。
我跑到果園裏,坐在一棵高高的蘋果樹上,看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眼前全是咩咩和我在一起的樣子,可是,我竟沒有一滴眼淚,隻是覺得周身冷的刺骨,我隻得緊緊的抱住自己,那個能給我溫暖的咩咩,在哪呢?咩咩,現在的我,真的很冷,你能看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