һ(1 / 2)

我低聲咳嗽,似醒非醒。冷宮寒意森森,就算擁著被子,涼意仍然透骨。熱意漲上了我的臉蛋,伴隨咳嗽,我喉嚨嚐著甜甜的腥味。我用手捂唇,鬆開手時,掌心一片殷紅。

這咳血之疾越發嚴重了,我望著掌心鮮血,一陣心驚。

我側頭,睜開眼睛,正望見一麵菱花鏡。鏡中女子病容慘淡,頭發散著半掩臉蛋,我第一反應是極醜。一想到這極醜的人正是我自己,我怒從心起。

是誰如此大膽,竟然將鏡子置於此處?讓我看清自己竟然如此之醜!

我顫抖起身,衣衫不整,赤足踏在冰冷的青玉石地板上,解下了牆上之劍。劍鞘烏黑,渾不起眼,利劍抽出,劍身卻光亮如鏡,一道寒光照亮了這冷光,映著我的眼眉。此劍名秋華海棠,是我十六歲生日之時,大哥所贈。他說我性子剛烈,不輸男兒,要的不是首飾脂粉,而是這森森利劍。

我雖然已入冷宮,然而仍是皇後之尊,斷然不許別人忤逆侮辱。這冷宮上一個服侍我的宮女綠容對我無禮,被我用秋華海棠一劍刺死。如今服侍我的宮女名叫小黛,十七八歲,癡癡傻傻,不夠機靈,還算老實盡心。

而如今我卻忍不住胡思亂想,難道小黛竟然故意安置鏡子在此,讓我看清楚自己的醜態?

我心中一驚,一劍劈開鏡子,隨即傳來讓人心中發寒的清脆聲音。那碎掉鏡片嘩啦啦掉落。那散開的殘鏡照著我的影,我隻瞧見一名女子雙頰深紅如血,嘴唇卻白得如紙,神色癲狂,宛如妖物。

腳步聲由遠而近,我見著小黛小跑而來。

她十七八歲,臉蛋隻可算清秀,其貌不揚,卻帶一股子青春活力,我竟然覺得自慚形穢。陽光照在她發上,她烏亮頭發上側別一朵鮮豔的海棠花。

小黛見到我,眼中轉過一絲畏懼,怯生生立在一邊。我心中氣憤方才減弱,未曾放下手中的劍,撒了一下裙角,在琉璃塌上半靠半躺。

一陣暈眩感傳到我的腦子,我料不到自己身體竟然虛弱至此,卻不願意讓別人看出端倪,於是細細眯著眼睛。我曾對鏡自照,知道自己一雙長長丹鳳眼細眯時候,神色變換,會顯得格外高深莫測。

小黛小心翼翼的打量我的神色,我瞧見眼裏,不免感慨。

曾幾何時,我需要別人的厭惡畏懼方才能安心。我從小性格倔強,心高氣傲,卻不曾想過要要別人對我充滿恐懼。

陽光照在這森森冷宮,滑落在我身上,不曾將我照暖,卻讓我黑發中點點銀雪分外醒目。那晶瑩發絲閃閃發光,刺得我心口發疼。

我還是少女時候,要是發現烏絲裏有一根銀雪,會立刻拔下來,再提心吊膽許久,如今這白頭發已經多得數不完了。而今年我不過三十七歲,和簫庭做了快二十年夫妻。我是一國之母,身為皇後身份尊貴,與簫庭青梅竹馬,我愛他勝過自己,他如今卻對我嫌棄厭惡,我已然許久不曾看見他身影。

這森森冷宮,一國之君如何有興致踏入?我嘴角冷笑,眼帶諷刺,知道自己必定是滿臉幽怨。何況如今這宮中傳得沸沸揚揚,司徒貴人得寵,簫庭正與她甜蜜歡娛,早將我這個冷宮中皇後忘得幹幹淨淨了。

但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哀?

我人在病中,有時候不免想起曾經之事,那時候青春年少,簫庭是先皇最寵的七皇子,我是風雅宰相最寶貝的女兒風雅花間。我十歲時候,就與簫庭認識,一箭之緣,卻是刻骨銘心,到最後永生不忘。

那一年秋天,正是皇家秋獵之時,我纏著父親,讓他將我扮成男孩,帶我去獵場。我獨自騎馬,誰想到了半途,一隻冷箭悄無聲息飛來。

事後我才知道,簫庭被他幾個哥哥相激,一時任性,想要證明自己年紀雖小卻箭法不俗,就拿我來打賭。兩百步距離,他開弓射箭,能射落我頭上金冠,卻不傷我半分。

他箭術果然高明,一劍射落我頭上束發金冠,讓我一頭長發紛紛落下,卻不曾傷我半點。射落了我的冠之前,簫庭不知道我是個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向我道歉,那雙眼睛裏卻還有些笑意。簫庭大我四歲,我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姑娘,他卻已然有少年的英挺。

我對他甜甜一笑,然後在他沒有反應過來時候,抽出鞭子在他俊俏臉上抽了一道印子,然後策馬跑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了他,隻知道當我第一次用簪子挑起口紅,擦在嘴唇上,開始打扮自己時候,我滿腦子都是簫庭那英氣又俊美的臉。我為他神魂顛倒,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