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蕭家舊宅。

荒蕪、破敗,大火無情,帶走了曾經滄海的風流和恍如隔世的溫柔。

上百年的名門望族,一夕之間便隻屬於曆史,留下的隻是人們記憶中的蕭氏風度。

那些過去引以為傲的關係縱然盤根錯節也帶不來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從政從商從軍的人中龍鳳也敵不過江湖上大家心照不宣的規矩。

江南水鄉多少年溫潤的滋養就這樣化為泡影,槳聲燈影裏的柔情更留待何人與?

縱然聽多了,見慣了,可這世事更替也難免讓人辛酸。連日來,多少人懷著不同目的來了,歎息著,又匆匆地離開。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沒有太多精力為別人流淚。

蕭家正門前有一棵古樹,是蕭家大宅初建時被移栽過來的,而今蕭宅不在,古樹依舊,又是多少物是人非的感傷。

樹上滿是歲月的痕跡,隻是安靜地守在那兒,便是不可忽視的威嚴,便讓人不由自主地敬重。

枝繁葉茂,在陽光下,在微風中,一如那曾經繁華的世家門庭。

在這盛夏光景,古樹之上卻也稱得起是個難得的乘涼佳境,若能在此小憩,又該是何等愜意?

有人這般想著,便會有人這般去做。古往今來,發展停滯最怕的往往不是做不到,而是想不到,隻要想到,總會有機會做到。

曾經的多少不可能已經變成了可能,多少荒誕不經的夢境已經成為了現實。世事變幻,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被認為是一定的了。

樹上躺著一個少年,沒有人記得他是什麼時候在哪裏的,許是蕭家滅門前後吧。

他一襲碧色長袍,在這明媚的夏日午後,似是要和樹木融為一體。

他隻是在那,安靜地在那,那樹木便好像已經是一道風景,或者說,有了他,這世上無論何處都可以成為一道風景。

連日來的人來人往,或旁觀,或吊唁,或取證,或探查,來來往往,絲毫沒有打擾到他的安逸。

像他這樣的人,本就不該被塵世的紛雜所牽絆,像他這樣的人,本就該是超然的存在。

可縱然像他這樣的人,也一定有著不可言說的辛酸,畢竟,世人皆有所苦,聖賢尚不可免俗。

行舟。

在路上,一直在路上,安逸此生怎抵得上當歌縱馬。

為了所謂的自由,不惜背井離鄉天涯流浪,為了所謂的追求,不惜拋棄與生俱來的榮光。

在外的日子裏,沒有門第的關照,沒有友人的開解,沒有家鄉的明月,孤獨一次次甚於自由的快樂。

離開了庇佑的蕭家公子,不過是世上最微不足道的螻蟻,飽受冷遇,看罷人情冷暖,善惡美醜,不再有曾經的單純與無知。

幾年遊曆,遍體鱗傷,曾見美景,曾遇佳人,隻不過一切都如浮雲一般無定,都如輕煙一般不關情。

而今,夜夜夢回的故土已不再是當年模樣,一直想逃離的家終於消失了,可沒有一絲一毫的解脫,有的隻是無盡的痛苦與遺憾。

回家,想要回家,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歸心似箭,什麼叫迫不及待,雖然臉上還是經年磨練出來的淡漠,但心中已是千帆競過。

蕭家,不在了,可蕭家還有人在。隻要還有人在,蕭家就在,隻要蕭家在,我就不是孤獨的一個人,可蕭家隻有我,嗬,終歸還是隻有一個人。

酒入愁腸,沒有化作相思淚,隻化作了碧血在體內奔湧。

當年一別,竟是此生最後一次感人世羈絆。以後,是真的隻能靠自己了,雖然一直自詡獨行江湖,可沒有蕭家,何來蕭索?

蕭索,原來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蕭家蕭索,隻能是個悲劇。

後悔嗎?不會。問理由嗎?沒有,也不需要。

誰不曾少年,誰不曾向往江湖?有多少人曾想傾其所有而赴?我不過是做了很多人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罷了。

畢竟,隻有自己經曆過,才能知道什麼是江湖。

江湖從不在紙麵上,也不在說書人口中,至於人們腦海中的想象,更稱不上江湖。

江湖,在路上,一直在路上,永遠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