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扶了他起身,道:“不是我拒絕你的好意,這些部曲都是你門內的老人,這樣送出,未免傷了他們的心,也有違忠義之道。”
詹泓滿麵羞慚,不敢直視徐佑,道:“好教郎君得知,這些部曲本不是我的人,先君尚在時,指派他們跟著詹珽做事,一個個武藝精湛,都是難得的人才。後來出了那樣的事,詹珽被流放從軍,詹氏又分了家,他們落得無處可去的境地,幾位兄長都不願意收留,於是結伴求到阿姊府上。阿姊心軟,憐惜他們平素裏也是受詹珽所累,並不是什麼壞人,所以親自交代我務必善待他們,不得因詹珽遷怒於人。我豈敢不從?每月的俸錢按時發放,衣服食物盡好的供應,隻是他們善武而不善耕作,在我這裏除了日常巡視府邸,別無它用,長日久,武功生疏,人也廢了。”
徐佑歎了口氣,道:“既然不想耽誤了他們,赦免了奴籍,放他們自謀生路就是,何苦送來我這裏?”
“自謀生路,談何容易?”詹泓身殘之後,用功讀書,心思和視野比之以前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並不是那些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的士族子弟可比,道:“現在這世道,真的放了他們出去,不到半年,除了落草為寇,也隻能重新投入別人門中為奴,不定遇到居心不良的主人,反而被人利用,最終壞了性命。”
“難為你有這份見識!”
從農、從商、從政,從賊,世人謀生無非這四條路,然而前三條路對這些隻會武藝的粗人們都行不通,沒農具沒土地沒技術,當農民連自己都養不活,從政更是別想了,至於從商,沒本錢沒門路做什麼生意?到頭來,還不是隻有從賊而已?
詹泓見徐佑的沒有先前那麼大的抵觸,心中的忐忑也去了一半,話更加通暢,也更有服力,道:“我知曉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人,手中正好缺人使喚,所以私下揣摩,想給他們尋個既可以謀生,也可以做些功業的去處,不定將來還能脫了奴籍,光宗耀祖。當然,沒了他們這些武夫在家裏惹是生非,我也能少點麻煩。這點點私心,為我,也為他們,萬望郎君體諒。”
徐佑當然不是傻子,這些部曲跟隨詹珽有些年頭了,詹泓恐怕沒有本事降服他們,與其放在家裏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引起禍亂,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給徐佑。至於徐佑能不能降服他們,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好吧,既然你這樣了,我再拒絕,顯得不近人情。不過,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詹泓大喜,道:“謝過郎君!”
送走了詹泓,回來時見何濡正在翻看名單,他扭頭笑道:“七郎好手段,收饒禮物,還讓送禮的人感恩戴德。詹泓沒有城府,竟看不出七郎其實早動了心,還苦苦哀求著你收下,真讓人笑破肚皮。”
錢塘看似平穩,其實暗中不知藏了多少凶險,上次山宗偷偷潛入,虧得他沒有壞心,否則,憑左彣一人,護不了所有人周全。徐佑早有心招些部曲,充實靜苑的防禦,隻是一時去哪裏找會武功,又沒主饒人為奴呢?從人市買些好苗子,慢慢交給左彣*,有個三五年,未必不能培養出一批精銳的部曲,可那畢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詹泓今日登門,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看來運氣依然站在徐佑這一邊。
“悠著點笑,真的笑破了肚皮,看你怎麼享用下數不盡的美食!”
徐佑沒好氣的道:“這三十人下午就會過來,你和風虎一同去,從中挑出十個武功不錯的,留下來充作靜苑的守衛。其他人送到紙坊,跟著方亢熟悉造紙的流程……”
“咦,我還以為七郎會先勘驗他們的忠心?”
“忠心?”
溫柔如女郎玉手的日光,透過窗楹投射在徐佑的足尖,他的身子正好隱在光與暗的分界處,聲音仿佛從幽冥中傳來,溫和卻冰冷:“我對他們既無恩德也無威勢,論身份,隻是新換的主人而已,何來的忠心?若是剛一投靠,立刻表現的忠心無二,這樣廉價的忠心,我又何必在意呢?”
何濡緩緩擊掌,道:“聖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