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此刻柔軟(1 / 1)

雲之初以肘支身躺在軟榻上,饒有興趣的看著對麵自家玉雕師兄。他從上王府馬車起便不發一言,隻自顧自地閉眼打坐。清晨淡薄熹微的陽光穿過層層深綠樹葉,再被竹篾做成的車簾細細分割成了許多的橫條豎條,就如那些寫在心底深深淺淺橫縱交錯的心事一樣沉默無言。而那般細微淺淡的光影流淌在他的臉上,映襯著如玉般的肌膚更顯皎潔溫潤,多了幾分紅塵煙火的溫暖,少了幾分千裏之外的疏離。他靜靜盤坐在一張銀白的狐裘上,長衣鋪散顏色如雪,如雪般的清冷潔白,不諳世事卻又純粹高貴。

有一種人天生幹淨清潔,不論世事多磨折人生多苦難,總能淩駕在紅塵之巔,笑看風雲翻滾,我自率性而為。而那些在十丈軟紅裏苦苦掙紮的芸芸眾生,隻能匍匐在塵埃裏觸摸他的衣角。這樣的令人屏息的純淨之美,天生尊貴,所以令所有人都自慚形穢。

雲之初低低的歎口氣,想要爬下軟榻去拿茶壺,卻見玉雕師兄已經睜開雙眼,靜靜凝視著她,一方精致的下頦沉在暗影裏如玉潔白。他淡淡啟唇:“在看什麼?”

“沒??????”她有些尷尬的別過臉。

其實她隻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過往。

七歲那年,她的生辰,本來是一次平凡的生日,以往她都是在師門度過,但不知怎麼丞相府卻特別重視,派了馬車去接她回相府。她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想起師父口中那個威嚴端肅的爹爹,她又敬又畏,心裏卻很想見見他。小孩子總是對父親有一種天生的敬畏感的,她為此纏了師傅很久。見她打定主意要去,那白發蒼蒼的老人歎息一聲,蒼老的手撫摸過掌下孩子細軟的發:“去吧,之初,你已長大,該麵對你的宿命了??????”彼時師父眼中劃過一絲難言的意味,沒來由的令她感到一陣難過,她怯怯的抬頭,剛想問,然而師父卻已拂袖而去,給她一個歎息的背影。

後來,她終於明白那時師父眼裏的神情。

她如願以償的來到了丞相府,長公主很親切和藹,拉著她的手對她噓寒問暖,父親大人隻在晚宴的時候見過一麵,也隻是在她拜見時神情冷淡的點了點頭。她內心有些難過,是不是父親早就忘了我,討厭我?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散了席,夫人給她配置的侍女翠墨微笑著問大小姐要不要去西苑散散步?她隨便應了。

到了西苑,翠墨引著她到了一座新修的假山前,說是專門為賀她生辰的禮物。她一向不愛這些,無奈翠墨絮嘮的煩,她惱了,將侍女一推,侍女正俯下身子說話,重心不穩,竟被她推的退了幾步,身體撞上假山。刹那間翠墨的臉色刷的雪白,她驚懼的做出一個前衝的姿勢,然動作做到一半,假山頂端的一塊大石突然砸下,正對著她的頭顱??????

思緒閃回,玉雕師兄還在靜靜注視著她。她微微一驚,隨即神色淡了下來,抿著唇轉過頭去注視著杯中茶水,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雲之初詫異扭頭,卻見她的玉雕師兄一隻手按在她的肩上,本是一個安慰別人的平常姿勢,他做起來卻顯得有點僵硬有點生疏。見她望過來,他不自在的偏了偏臉,有些生硬道:“十歲那年我被親信追殺掉下懸崖,當時我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後被師傅救下保得一命。”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我知道你。”

雲之初默然垂下眼睫,調轉目光。一直以來她以為隻有自己是孜然一身在無盡的黑暗裏奔走,那些昔日裏的紅塵溫暖,親情信任已在心底泯滅成煙,成為不可觸及的存在,然而卻在這一天,卻有人感同身受握著她的肩,認真的告訴她:我明白,我知道。

因為有著同樣的遭遇,所以他痛著她的痛;因為一個人在黑暗中孤獨太久,所以這一刻他們選擇卸下所有的防備,互相舔舐彼此心底最隱秘的傷。

她緩緩張開懷抱,以一種相同的姿勢抱住了他。

窗外有微而淡的日光滑進來,照見這一刻車內身處凶猛絕殺之中靜靜相擁的男女,照見那女子低垂長睫之下,無聲顫動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