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1 / 2)

山東參政鐵鉉,初為五軍斷事,奏對詳明,高廟喜之,字之曰:“鼎石。”凡法司有疑獄未決者,必屬鉉而成。文廟潛邸時,有欣違法狀者,名至,屬法司問之,數日獄未成。高廟怒,屬鉉鞠之,片時而成,以此益愛之。未幾,擢山東參政。文廟兵至城不下,圍之月餘,亦不得。時城有攻破者,隨完之。以計詐開門,降用板,候其入,下之。幾中其計。後而出戰,文廟被其窘甚,知不能克,乃棄去。及過江登位,用計擒至,正言不屈,令其一顧,終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顧。碎分其體,至死詈聲方已。後思忠烈不可撓者,惟鉉一人而已,平氏有愧焉。

張太後崩,王振始弄權。正統某年,雷擊奉天門殿鴟吻,敕群臣言得失,翰林侍講劉球上言十事,一言主上宜親政務,權不可移於下。振攬之怒,以錦衣衛指揮馬順為爪牙,令以他事牽之陛前捽去。球不知所謂見刑,但曰死欣太祖太宗,遂支解其體。自是人緘口不敢言。球魂附順子,數順之罪,順頗不安,命緇流誦經度之。

振既得權,喜人趨附。廷臣初不知,數以微譴見謫,如懼。兵部尚書徐禧、工部侍郎王佑,憸邪小人,首開趨附之路,百計效勤,極盡諂媚之態,遂宣言幹眾曰,吾輩以其物相送,振大喜,以為敬己,待之甚厚。且言振意,不進見致禮者,為慢己,必得禍。眾聞知益懼,皆具禮進見,從此以為常。初惟府、部、院、寺大臣,以後百執事俱行之,在外方麵俱見之。當朝覲日,大開其門,郡邑庶職能具禮者,無不見。以百金為尋常,重至千兩者,始得一飽一醉而出。由是,以廉者為拙,以貪者為能。被其容接者,若登龍門,上下交征利,如水去堤防,勢不可止。君子付之太息而已。

宣德間,吏部官屬多因請托而得。蓋以承平之世,官於此者,享富貴尊榮,人所羨慕故也。正統初,予以進士選驗封主事,人以為異。初不知者,疑其必有為之先容者,已而察知出於公道。方審選時,尚書郭璡、侍郎鄭誠,命予作詩,以嘉禾為題,予作七言八句一詩,亦不知其何如也?既又查在戶部觀政,訪予平日為人如何,予不知也。命下之日,予方悟其作詩之意有在,但以孤寒之士與富貴氣像之人並處,雖不相類,予惟敬慎自持,彼亦不敢慢焉。文選郎中吳敬,自重自高,闔部官僚莫敢與之抗禮,而效勤諂事者皆然。予惟以正道接之,不諂不慢。久之,反重予為人而見許焉。予同司員外李源,凡百專取利,予見其勢不可與較,惟閉門看書而已。源恣氣乘之,予處之安然。已而勢去,卻相親厚,予亦處之如常。予每自謂,未必於己無益也。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可有動心忍性之意,且因此以予為好學而有手不釋卷之稱,正孟子所謂不虞之譽也。

宣德初,學士楊士奇輩,以方麵大職亦任吏部自舉,未盡得人,乃令在京三品以上官各舉所知。當時以為美事。行之既久,公道者少。時人有拜官公朝,受恩私室之譏。景泰初,遂罷此例,仍從吏部自擢。時予在銓司,乃將六部郎署年深者,第其才之高下,為一帖,禦史為一帖,給事中為一帖,南京者附之,方麵有缺,持此帖於尚書王直前,斟酌用之,將盡,複增之。方其推用之時,人皆不知。命下,令人傳報,彼方驚喜。正謂各官舉時,有九年將滿者,以其自守,不求知於人,恥為奔競,至此不得已而亦造人之門,況其素行奔競者,會舉方退,其所舉之人已預知之,不待命下而職位、地方無不曉悉,且又不論所舉之人才能高下,但以舉主官大列名在前者,其所舉之人官亦大,以此輿論不平。及吏部自擢,較短量長,多愜輿論。然各舉所知,本是良法。若皆存薦賢為國之心,豈有不善?但各出於私情,反不若吏部自擢,雖不能盡知其人,卻出於公道故也。

景泰時,少保於謙在兵部,侍郎項文曜附之,內議患其黨比,欲因事以開,別用持正者佐之。會予被薦,遂轉兵部,遷文曜於吏部,複附何文淵,言官劾其憸邪,賴於謙力保薦之。已而謙敗,文曜卒見斥謫。當時以文曜為於謙妾,士林非笑之,每朝待漏時,文曜必附謙耳密言,不顧左右相視,及退朝亦然,行坐不離,既在吏部亦如是。王直先生一儒者,於謙初甚尊敬之,已而被文曜譖毀,以為無用腐儒,謙遂慢之。謙初嚐謂予曰:“東王老先生,君子儒也。可敬!可愛!”每經筵之宴,得連坐,必與之相勸多飲數杯。及文曜轉吏部之後,忽謂予曰:“吏部老者,如何不告歸?”予曰:“告幾次矣!朝廷不允。”謙曰:“第無實意耳。”予曰:“觀其意亦實。”謙曰:“果有實意,病臥不起一兩月,必放歸矣。”予謂老先生至誠,使之假臥,必不肯為。後漸聞其所譖之言,方知謙之不敬王先生,乃由此耳。當時,文曜亦有代為之意,謙蓋知之,未遂其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