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1 / 2)

本朝仕途中,能以理學為務者,才見薛大理一人。蓋其天資美處。某嚐欲從遊,以官鞅弗果。斯人疏於處世,直道見黜,已就閑矣。未知造詣何如也?

吏部尚書郭璡,出身早,不遑問學,然天資甚美,受氣完厚,臨事從容,喜怒不形於色,精於吏事,簡切不泛,為戶曹屬,文廟已知其名。正統初,侍臣因蝗旱,言大臣不能盡職,久妨賢路,有旨回奏。眾欲罷歸田裏,以謝天譴。班獨以為不可,雲非是貪位,但主上幼衝,吾輩皆先帝簡任受付托,若皆罷去,誰與共理?隻宜戴罪修省,改過以回天意。眾從其言,識者韙之。

切見今之士大夫,聞喪,且用求討挽詩,數月延緩,哀戚之情甚略。

今之士大夫不求做好人,隻求做好官,風俗如此。蓋亦當道者使然也。何則?有一人焉,平日仕未顯時,士林鄙之,一旦乞求得好官,人皆以為榮,向之鄙之者,今則敬之、愛之矣。欲人之不求做好官,難矣!有一人焉,位未顯時,士林重之,介然自守,恥於幹人,好官未必得也。若所鄙之人,一旦得好官,人反重之,而向之重者,今反輕之。欲人之求做好人,難矣!今欲回此風俗,在當道者留意。若不由公論而得好官者,不變前日之所鄙;不得好官而為好人者,不變前日之所重,庶乎其可也!

同年鄒來學,由戶部郎中改通政司參議,不以為美,謂此官何足榮?予謂誤矣!且曰:“無才何敢當此!若才有餘而位不足,公論以為虧,此是好消息。或才不足而得高位,公論以為非,此非好消息也。”遂悔謝,自後曆顯職,而愈覺斯言有驗也。惜乎!今之士,慮不及此,惟恐位之不高如才也。

戶部尚書夏元吉,有德量。冬出使,至館。晨發,命館人烘襪,誤燒一隻。館人懼不敢告,索襪甚急,左右請罪,笑曰:“何不早白?”欲以餘廩易之,弗及,並存者棄之而行。館人感泣曰:“他則無故加捶。若此,平生才一遇也!”在部時,吏捧精微文書押之,因風為墨所汙,吏驚懼,即肉袒以俟,公曰:“汝何與焉?”叱起,乃自袖其所汙,吏猶懼莫測。明日,朝畢至便殿請罪,曰:“臣昨日不謹,因風起,筆汙精微文書。”懷中出之,上命易之。既罷朝,吏猶莫測,尋出其所易,吏大感,免冠謝。大抵正統數年,天下休息,皆張太後之力,人謂女中堯舜,信然!且政在台閣,委用三楊,非太後不能。正統初有詔,凡事白於太後然後行,太後命付閣下議決,太監王振雖欲專而不敢也。每數日,太後必遣中官入閣,問連日曾有何事,來商確,即以帖開。某日,中官某以幾事來議如此施行,太後乃以所白驗之。或王振自斷,不付閣下議者,必召振責之。由是,終太後之世然後專。初宣廟崩,太後即命將宮中一切玩好之物,不急之務,悉皆罷去,禁中官不差。然蝗蟲、水旱訖無虛歲,或者天使民多艱,而不欲其安樂也。

宣德初,許臣僚宴樂,以奢相尚,歌妓滿前,紀綱為之不振。朝廷以通政使顧佐為都禦史,罷劉觀,遂黜貪淫。禦史彈劾不廉者,禁用歌妓,糾正百僚,朝綱大振。天下想聞其風采,藩臬郡邑莫不起敬。當時,惟佐正色立朝,元勳、貴戚俱憚之。陝西布政周景,貪淫無度,佐切齒欲除之,累置之法,為上累釋之,不能伸其激濯之意,後又沮之者數次。正統初,以風疾乞歸,賜敕褒嘉,優禮而去。其實,用事者忌而陰排之也。後疾愈,亦不複起。居家十餘年而終。繼居其位者,皆莫及也。

都禦史陳智,性偏急躁,暴撻左右之人,無虛日。洗麵時,用七人,二人攬衣,二人揭衣領,一人捧盤,一人捧漱水碗,一人執牙梳,稍不如意,便打一掌,至洗畢,必有三、四人被其掌者。一日,堂上靜坐,因岸帽取鑽剔指甲失墜於地,怒其鑽不得,已而,起座自拾鑽,觸地磚數次,若懲其鑽者。方靜坐,若左右行過,履有聲者,即撻之。或諫以暴怒為戒,曰諾!乃作木方,刻“戒暴怒”三字,掛之目前,以示警。已而,怒其人,欲撻之,輒忘其戒,取木方以擊之,怒性既消。觀其所戒,悔之弗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