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風前夜(1 / 3)

寬廣的穹蒼,變幻的雲彩,一條倒映著藍色光輝的大河從一片深綠色的草原穿過,注入一望無際的海洋。在白色的八月裏,金黃的陽光鋪了一地,藍得像透明玉石的天空上,有黑天鵝的影子;而在火紅的臘月時,白雪遮蔽了草原,冰川覆蓋了河流,篝焰染滿一天一地,牧民們在馬頭琴與火不思聲中載歌載舞。

這就是史詩般壯觀的伏爾加河高地。

在伏爾加河入海口以南不遠的地方,是一塊遼闊而美麗的草原,草原呈盾牌狀,在盾尖處插著一列列高聳入雲的懸崖,如一柄柄倚天的長劍。懸崖底下是深不可測的大海。這個地方是一處天險,土爾扈特人視之為保護自己的最後一道屏障,其磅礴的氣勢足以懾服任何的覬覦者。站在最高的那個紮魯特懸崖上遠眺,四麵八方一目了然。

此刻紮魯特崖上正矗立著一個人。

這是個妙齡少女。

她的穿著很普通,如同一位平民家的女兒,但不知為何,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花團錦簇的一方青青河邊草。

而她本身是部落裏最美的女孩子,甚至可以說是全土爾扈特最美的女子。她叫甘丹卓雅。大汗渥巴錫的妹妹,遠近聞名的彩虹公主。

卓雅呆呆地站在那裏。似乎是眺望藍天,又像是俯瞰大海。

遠遠看去,這是一尊望夫石,還是一具稻草人?

蔚藍的天空下是深藍色的大海。這浩瀚的海洋便是裏海。

裏海是世界上最大的內陸水體。這個巨大的湖泊全長二千四百五十裏。其地處一巨大的盆地,深處不可測,而北部平坦的湖底隻有數丈深。伏爾加河接納北部高地的徑流,注入裏海,約四分之三的裏海水量來自於伏爾加河。沒有河流從裏海流出,裏海也沒有潮汐。

雖然沒有潮汐,還是有帆船出沒。當然便少不了艄公的號子,滿艙魚獲的歸航。

在夕陽映照之下的金黃海水裏,忽然有白浪翻飛。一道水柱直衝出海麵,水花在空中散成無數水珠,化作滿天透明的金星,閃耀著回落。這一片金色光華之中現出一個身影。不是罕見的大魚,而是一個人。陽光灑在這個人的臉上,這張臉乍看有點像秋季伏爾加河高地,遼闊蒼莽;細看又似煙花三月的江南,明媚俊秀。他叫鐵穆洱。

年輕的小夥子在水裏歸去來兮,自由暢泳。他身邊的海水——一環環金色的水波漾了開去,消逝於無邊處。

不遠處的漁夫任由槳櫓閑擱在舷板上,背負雙手,優哉遊哉地欣賞著落霞與倦鳥低徊。

更遠處高崖上的少女則為海裏的矯健身姿深深吸引。她揚起雙手,作出舉翅飛翔的樣子。酣風自海上吹來,她衣發飄舞,似欲乘風而去。

“得得得”,崖下的草原冷不丁地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一人二騎匆匆而來。

2

額濟勒位於伏爾加河與裏海之間,是加河高地的心腹。乾隆三十五年十月十一日,在額濟勒的一個河灘的白色大營帳裏,聚集了自四麵八方而來的土爾扈特大小宰桑(紮薩克,即貴族)。這些宰桑身穿的都是最上乘的衣料,頭戴的均係珍稀的禽獸皮毛製成的羽冠,連他們的坐騎也是披紅掛綠,一幹侍衛亦衣著光鮮,神采奕奕。他們參加的是一個關乎生死存亡的會議,卻仿佛是參加一個節日的盛會。

他們曾經為了汗位,而與強悍的俄羅斯人屢次較勁,也互相不斷明爭暗鬥。雖然各部之間始終有著一個聯盟,但聯盟有時候名存實亡,因為許多部屬並不聽從大汗的命令,隨時有部屬離散,也隨時有部屬歸來。不過這一次,他們終於前所未有地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

他們必須如斯,否則隻有覆亡。而成為俄羅斯人的附庸又非他們所願。

於是這些宰桑自五湖四海集結到渥巴錫的帳篷裏。

渥巴錫是土爾扈特的汗王,一位愛民如子的君主。許多人都是如此說的。

宰桑們平時分散各處,有不少人相互之間連一麵也沒見過,當然也有些私下早已結成同盟。在剛開始彼此都用懷疑的眼神打量對方,他們本是同胞,但長年的隔絕與故意敵對使大家忌諱如深。

敵對的是宰桑,平民們則是友好的。正如富有的是宰桑,而受苦受難的則是他們所管轄的平民。

十三位土爾扈特的宰桑團團坐在大帳篷中央的紅地氈上。當年輕的可汗渥巴錫大步地走進來,所有的宰桑不約而同一下子站起來,把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對於他們來說這已是最恭敬的一個禮。說實話他們當中很有幾人還未向渥巴錫行過禮。

渥巴錫雙手微微一按,表示免了。徑直在正中央的席位(其實是一方虎皮墊子)坐了下來。其他人也跟著相繼再次就座。他們的位置是渥巴錫早就安排好了的,根據各人交往脾性身份等而度定,這使各人都相當滿意。

渥巴錫先向坐在他右邊的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者點了點頭,這位長者叫伊諾朗;然後再向左側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人頷首致意,這位叫脫魯麻剌。

“感謝大家為了土爾扈特的子民而坐到一起。”渥巴錫深深一謝,“今天,我殷切希望各位領主能拋開成見,為土爾扈特的子民們結納一個萬全之策。下麵就請各位隨心發表自己的高見以供商榷。”

“離開還是留下,這其實已不是問題的重點所在……”神使薩穆坦的孫子吹摣布首先發話。

“這麼說你已決定離開了?”撒車孜說。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你頭上的胎記一樣明顯。”

有人低低地笑了。

撒車孜大怒,他最恨人家拿他的胎記開玩笑。“麻子……”

渥巴錫長聲道:“來人。”

“在。”營帳外的侍衛走了進來。

“給撒車孜領主上一份麻子車格。”

侍衛隨即送上一份芝麻酸奶。

撒車孜不便再發作,悻悻然埋頭喝起車格。

吹摣布摸了摸臉上的麻子。

“俄羅斯女主的征兵令又下來了。唉——”伊諾朗浩浩一歎。

大家都沒有說話,等著他把話說完。

伊諾朗接著說下去:“和鄂爾勒克汗的子民一直在顛沛流離中生活,戰爭始終伴隨。雖然我們不怕戰爭,但沒有誰願意天天打仗。所以我們一向謀求與俄羅斯人和平共處。這幾年我們與俄羅斯人的戰爭少了,可是我們的勇士卻在瑞典和土耳其為俄羅斯人流血犧牲。我們並不想助虐暴政。我們隻是在等待。等待一個複興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