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頭聖瞵鹿倒下了,金色的血液從它的麟角裏流瀉出來。在淒冷的月光下,閃著格外刺眼的光。
“它至少回到了出發的地方,不是嗎?”母上在那頭聖瞵鹿的身邊蹲下身來,用手掌輕輕撫摸過它布滿刀痕的背脊,口中喃喃自語。
“不,母上,它並不是這樣出發的!”我踏過那片已被染成金黃色的土地,在那頭聖瞵鹿,在母上跟前跪下來。裙子的下擺浸透在汩汩的血液中。
“公主殿下 ...... ”紫菀也跪了下來,眼中含滿了淚水。
“鈴蘭,沒有人會以自己出發的方式離開,隻要能安心瞑目就好。”母上說,沒有抬眼看我。她就像平時那樣,溫柔地梳理著聖瞵鹿輕軟的金毛,從背脊到它高傲的脖頸,最後是它疲憊的麵孔。它眼下那圈象征著身份的白毛已經沾滿狼族肮髒的血液,也隨著大股大股金色的聖瞵之血沒入身下的土壤,而在月色中漸漸消失不見。
“母上,它不會就這樣結束了對不對……”我難過得哭出聲來,也忘記了哭聲會引來狼族,隻知道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學母上的樣子輕輕撫摸它的金毛。和平時一樣,又輕又軟,在月光下也依舊金光閃閃。隻是,手心裏被沾上了紅色的血液。
我驚懼地用裙擺拭去手心的血痕。誰知,當金色的鹿之血和那鮮紅的血液融合到一起的時候,我的手掌感到一陣刺心的疼痛。
“公主殿下!”一旁的紫菀突然叫道。
母上急忙轉過身來,握住我的右手,把手背翻過來查看。“鈴蘭,我說過多少次,千萬不能讓狼族肮髒的血液玷汙了我們高貴的鹿之血!這是鹿族大忌!”她用自己寬大的手掌撫摸過我的傷痕,口中念念有詞,她的指縫間升起一股淡淡的金煙,我的疼痛消失了,但卻永遠地在右手掌心裏留下了藤狀的疤痕。隨後她轉向那聖瞵鹿,口中念著咒語,突然聖瞵鹿的四周升起大片金色的煙光,我看見它悲哀的目光在漸漸升騰起的煙霧中越來越模糊,之後消失不見。我的眼淚大顆大顆滴落到金色的土地裏,淚眼模糊中,它溫柔的鹿眼中帶著笑意,淺淺地映出那金色的煙霧,和它五百年的主人—我的母上,還有泣不成聲的我和紫菀。母上麵不改色,輕輕一揮手,它就隨著那團煙永遠消失在月光裏了。
“它 ...... 就這樣結束了……?母上!您不是無所不能的鹿之神嗎?您不是能保護我們鹿族永生不滅嗎?這怎麼可能!”我衝上前去,哭著搖晃母上的臂膀。
“對不起,鈴蘭,也許死亡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不可能!不可能!死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它為鹿族奉獻了一生,就換得這樣一個結果嗎?”
母上沒再說話,隻是更加高傲地抬起下巴。遠處鹿族邊境的雪山上,狼族已經舉著火把大肆入侵。
“紫菀,雪山那邊的防禦怎麼樣了?”
“皇後陛下,似乎已經被狼族突破了。”
“你一定要保護好鈴蘭,看來我隻能先去一趟了。”
“陛下,您確定要親臨前線嗎……”紫菀的淚跡依舊未幹,在月光下留著一串淺淺的銀痕。
“是的,隻能如此了。”她的眼神很堅定,現在的我想來,那眼神並不是必勝的決心,而是那種就義的自知。
“母上 ...... ”我踩著她留給我最後的影子跑過去,用力抱住她,她隻是衝我笑笑,摸摸我的頭,就永遠地消失在月色中了。
和她此生唯一認定的坐騎一起,目光溫柔,笑意盈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
紫菀護送我回到宮殿,我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根本睡不著,跪在敞開的窗戶前,遠處的雪山上燃著點點火光,不遠萬裏地把廝殺的喊聲和刀劍間碰撞時刺耳的聲音傳到鹿之穀唯一安寧的地方。我想到我最親愛的母上正在那片痛苦嘶喊,殺氣寒光和狼族最肮髒的血液中,拚死戰鬥。我又仿佛看見她在金色的煙光中,像那頭聖瞵鹿一樣,平和離去的模樣。
我頓時淚流滿麵。
窗口吹進一陣寒風,我站起身看向窗外。窗下有一位紅發的少年,他的身後立著一頭純白色的玊玉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