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胡府
胡綏綏靠在涼池邊的大石頭上,看著水池裏熱得吐泡泡的魚兒,麵色複雜,來長安也好些時日了,卻隻見到賀蘭雲珒兩回,成功嫁給他的幾率好像與日俱減,卻又絕不能負了綏綏臨終前對自己的囑托。綏綏阿娘暴斃的原因似乎也無從查起,自己正事兒一件幹不好,素日裏還淨鬧笑話,幸好是在府裏,不然豈非要出亂子。
思及此處,胡綏綏不由得長歎一口氣,腦袋靠在石頭上,抬眼看著明亮亮的太陽,正是眼睛發酸的時候,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卻出現在了自己的上方。
“阿姊,你的眼睛不疼嗎?”
胡綏綏看著滿臉疑惑的胡水楚,趕緊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裙,俯下身子敲了敲他的小腦門,“不疼呀,這也才是辰時罷了,日頭也還不烈。水楚,你可是要去學堂?”
“嗯!今日是季考,須得記全《步天歌》和《急就章》,阿姊,我真羨慕你不用去學堂,整日裏玩玩鬧鬧就行,水遙也還需要習舞做女紅呢。”
胡綏綏嘴角微搐,原來自己在水楚眼裏就是整日裏玩玩鬧鬧,看著眼前奶聲奶氣卻儼然小大人一般的水楚,胡綏綏挺直了背脊,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姊還是有所忙碌的,你別誤會了。對了,你今日季考可有把握?”
水楚眨巴著眼睛,鼓起胸膛,聲音裏是難以掩蓋的自信,“自然!這十幾日來,我可用功了!雲珒阿兄說,我若是能夠在這次季考拔得頭籌,就會送我一匹好馬!阿姊你知道嗎?賀蘭府的馬那可是——”
“賀蘭雲珒?!水楚你怎麼識得他的?他都二十了!你才八歲,卻怎麼似乎認識許久了?”
胡水楚看著自家臉色突然喜悅起來而且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的阿姊,猶猶豫豫地回道,“其實也沒有認識許久,仔細算起來應是賀蘭夫人壽宴後方才認識的。”
“壽宴…那你們是在何地相遇的?”
胡水楚撓了撓腦袋,“是在學堂附近的書齋,阿姊好像對雲珒阿兄很感興趣?”
“沒…沒有啊,我隻是隨便問問,不是那麼感興趣的。”
“大娘子,小郎君該去學堂了,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一位小廝前來稟告,胡綏綏也就不好再繼續攔著胡水楚多問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去吧。”
看著一蹦一跳往外走的胡水楚,胡綏綏雙手環抱,菱角嘴微微上揚,“書齋…”
換了一身玉蘭暗紋的月白衣裙,胡綏綏以術法直接找到了水楚說的書齋,這裏離學堂確實很近,裝潢以木為主透著一股沉靜之氣,裝點擺設之類也是下足了功夫,在這兒應該能夠遇到賀蘭雲珒吧。
“可真是趕巧了,卻不知胡大娘子也會來這兒,能在宴書閣相遇,想來也是你我二人的緣分了。”
胡綏綏回過頭去,隻見一襲黃裳的趙回卿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進了書齋,周邊婢子小廝靜默不語卻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望著她。
真是冤家路窄。
“委實是你我二人的緣分了。”胡綏綏不想同趙回卿多加周旋,就這樣幹巴巴地回應,垂眸側身想要走出書齋,手腕卻被人重重地抓住了,趙回卿用了極大的力氣,胡綏綏甚至懷疑她是不是要把自己的手給掰斷。
“既然來了,就再多留會兒吧,胡府也算是書香門第,綏綏對書文百集應該也很有研究吧,不若你給我推選幾冊有些意思和底蘊的,也好讓我回去研讀一番?”
推選?式微山隻教會她如何用山林之氣護住元神保住樹身,才沒有人告訴過自己哪些書目不得了。
“我乏了,想要回去,不想陪你挑選書冊。這裏有掌櫃幾許人,自然會為你挑選好書的,告辭。”
趙回卿挑眉看著胡綏綏,攥著她的手腕緊緊不放,朱唇溢出一聲不屑的音節,“不識字還是不會挑?”
“我說我乏了!聽不懂嗎?”
厭棄極了,如果早知道有這麼可惡的凡人,她肯定要好好思慮一番才會答應綏綏來長安的。
“乏了?青天白日的,巳時未歇,如何乏了?是怕了吧!”
胡綏綏仔細端量起眼前的女子,美則美矣,氣韻卻是逼仄駭人,隻一眼就覺得難相與,凡間女子若是人人如廝,天下男兒豈不可憐。
“《急就章》就很適合你這種女人!”胡綏綏雖然不知道何謂《急就章》,可是水楚八歲在學的東西想來很簡單了。
趙回卿聞言臉色微變,《急就章》?胡綏綏居然諷刺她識不得字?
看著眼前神色微變的女人,胡綏綏用力甩開她的手去,她知道自己的力道,雖大卻巧,恰能掙脫,卻不料趙回卿在她自己的驚呼聲中往地上摔去,一下子書齋裏就亂了套,一眾下人擠開她擁向趙回卿,領頭的婢子指著她的鼻頭朝幾個小廝喊道,“還不看住胡大娘子,若是卿娘子出了什麼事,如何向主人交代!”